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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四章
  清词眼中便有了恼意, 也因萧珩的这一举动有了些许不安。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挽留,可是,正如她所言,已到此时, 实无必要。
  好在萧珩只是把她抱到床上, 并没有下一步的亲密举动, 便于一息之间,恢复了他素日的沉稳冷静,他道:“阿词, 和离非一朝一夕之事,现下我不会同意。”
  清词目光冷淡, 抱膝警惕地看着他。
  萧珩心中忽觉悲凉,他平缓了语气道:“你放心, 萧珩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原因有三,一是夫妻仳离要奏报官府,亦要两方尊长见证, 如今还在元月,官府亦未开印,阿词之去意,便是这般急切,定要在这样的喜庆节日里, 惊动两边老人不安吗?”
  清词抿唇不语,她不得不承认萧珩所说是实情, 结婚难,和离亦难, 确是一件极繁琐的事情, 细想片刻, 她道:“师兄可代我见证。”
  这话一出口,萧珩的眼神又凝了冰霜,反问道:“想必你也不愿影响师兄春闱吧。”如愿让清词无言以对,也让自己心中更加酸涩,他继续说道:“其二,如今京中形势并不明朗,为你安全所虑,你还不能离开国公府。”
  见清词又要张口,他不想再听到他不想听的话,沉声道:“其三,便是和离了,你可想到以后?是居于京中,还是回到青州。”
  “无论如何,你我夫妻一场,我总要为你做些妥善安排。是以,和离之事,莫如徐徐图之,待到夏初,父亲归京,我以性情不合为由提出放归,届时师兄也过了春闱,你若仍想回青州,我亲自将你送回岳家,对外只说是我的错,这样于你以后,会好一些。”
  清词默然半晌,坚信方才那一刹那,语无伦次的萧珩只是一个错觉,这才是她熟悉的萧珩,哪怕遇到再棘手的情形,都能方寸不乱,有条不紊地应对,理性永远凌驾于情感之上。
  但不管怎样,这样理智的萧珩让她松了口气,顿觉自己的担心,似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她清楚,自己并没有如嘉阳公主那般显贵身份,是以今夜说服萧珩,只能言辞婉转,态度恳切,以情动人的同时,摆事实讲道理,务必要让萧珩觉得对她有所亏欠,才能顺理成章提出和离,因若萧珩对她用强,她也无可奈何。只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将为数不多的心计谋划,用在了所爱之人身上。
  想到此处,便觉或许自己所言亦有偏颇,情感之于萧珩,只是生命的极小一部分,她,或者赵璃月,于他心湖,都不过是短暂停留的云光。
  总归要舍却这儿女情长,方能无坚不摧,称之为英雄吧。
  她缓缓道:“世子的一番心意清词很感激,也很感念您为我做出的安排,只我并不惧人言,何况,”她笑容浅浅,“和离非世子一人之故,我并不希望世子为此歉疚,从而来弥补什么。”
  “方才世子也说了,夫妻一场。世子应知,清词是无论在哪里,都是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人呀。”
  她的语气如昔日温软,眸光很坚定,显见得,对以后的生活很有信心,萧珩却恍惚看到那个在灯下执笔绘画的身影,风花雪月也可化为世俗经济,原来,她早已为即将到来的这一天做着准备,从未将他当做自己的依靠。
  意识到这一点,他按住了心口,可能是那一处新伤又在隐隐作痛了罢,他等着那痛一点一点碾过,才温言道:“阿词无需如此抗拒,不过三四月时间而已,还是,”他唇角微勾,露出今晚第一个淡淡笑容,却意味深长:“阿词担心自己的心思会动摇?”
  “自然不是。”清词瞪了萧珩一眼,下意识地反驳,随之她沉思一瞬,道:“我信世子光风霁月,有始有终。可我也有两个要求。”
  “其一,知宜回来。”
  “可。”
  “其二,既已说好,那私下里你我便无需......”她面色微红,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怎样说出口,萧珩知她之意,压下心中痛楚,道:“元月里我住在内院书房,出了元月我便搬到外书房,总要慢慢地减少见面,才会渐渐感情淡漠。”
  “委屈世子了。”她感激道,因萧珩所言,甚是妥帖,想了想,又道:“待过段时间,我便找个借口搬出去,不会总让世子为难。”
  萧珩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怕为难,只是她这般生疏客气,才让他难受。
  能与萧珩这样有商有量地解决这一件大事,清词神情松快了许多,想到刚才萧珩提到京中形势,便问:“世子所言,可与您和郡主的先后遇刺有关?说起来,不知郡主可受了伤?”
  她提起赵璃月云淡风轻,盖因立场转变,若不以萧珩妻子的身份看待赵璃月,便会对这样的女子甚为钦佩,然见她这般若无其事,萧珩不由眸光晦暗,沉默了一下才道:“郡主本就会武,沈大哥一身武功更臻化境,郡主府中戒备森严,她并未受伤。”
  “那便好。”清词由衷道,看来萧珩为此事日夜忙碌,不过是情急关心所致,想到赵璃月那一夜崖下相救,也不知这两人何时才能明白彼此心意。思及此处又是一笑,这又与自己何干呢?忍不住捂着唇打了个呵欠,眼中也因困倦浮起些许泪意。
  她神色变幻逃不开萧珩的眼,唇边若有所思的笑意更令他心中郁郁,又想到她在宫中遭遇,隐于暗处对她居心叵测之人,深觉她心思清浅,待人处事过于天真,这样的她,如何能放心她离开国公府?
  萧珩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沉声道:“不早了,安歇吧。”不待清词再说,他道:“我去书房。”
  罗帐垂下,燃了半夜的烛火也随之熄灭,萧珩似是停留了片刻,便转身离去。她听到他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听到他的脚步渐消失于门边,听到外面屋子的门被轻轻阖上,周遭的一切重新归于深海般的寂静,自鸣钟嘀嗒作响的声音便格外清晰。全身的气力顿时如被卸下,她自言自语道:“孟清词,这不是你一直所希望的么?”
  双方都理智又不失温情地保留了这婚姻的最后一丝体面,甚好甚好。
  可是,为什么?这泪水它就那么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呢?
  好在,夜即将过去,与过往做一个切结,待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
  *
  今夜对萧珩而言,亦是注定无眠。
  随着门被阖上,虽仍同在一院,从此却是两个世界,她的心门,不会再为他敞开。萧珩知妻子性情极为温柔,但若一旦决定了事情,便不会更改,
  他蓦然转身,思绪如夜风纷飞。
  屋内灯烛已熄,寂然无声。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映得萧珩脸上半明半暗,眸光愈发幽深。
  这大半夜一场夫妻对峙,他回过神来,才发觉心思简单的小妻子,竟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阿词应是也读过兵书罢,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对璃月的在意,便是为了在最后这一刻,以有心对无心,乱了他的心神,令他心怀愧疚,从而对她退步。
  可谁让这是他的疏忽呢?是他刻意隐瞒了过往,他应该在赵璃月回京那日,就把这些向她说清楚的。然归根究底,还是他对她不够在意,夫妻二人从未交心,他将她的好视为理所当然,却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离开。
  往事如泛黄画卷,一幕幕一帧帧,从眼前掠过,但时光已再不能回溯。为什么,人总是要在无可挽回之时,才会后悔?
  可是,即便这样,阿词,我仍不会放你离开,哪怕你恨我,怨我,前生今世,你也只能在我的身边。
  阿词,你可知兵法上另有一策,名唤缓兵之计?
  方才从屋中出来时,他随手拿走了桌上的和离书,因放在那里,便无比刺眼,此刻,这封和离书在他手中碎成了齑粉,簌簌而下。
  萧珩一生,几乎从未有任何事脱离过自己的掌控,这样的人,往往对自己也极度自信。可此时的他并未想过,世事翻覆无常,竟有一日,自己会心甘情愿送她远走。
  他这么怔怔在院中站了半夜,直到曙光初现,守夜的婆子打着呵欠从倒座房出来,见到院中高大人影,吓了一大跳,正要惊叫出声,萧珩冷淡的眼神已扫了过来:“葛妈妈,早。”
  “世子爷起得这般早?”在萧珩的气压之下,婆子压低了声音,讪讪打了招呼。
  “练武。”萧珩言简意赅道。
  世子爷练武的时间越发早了,婆子忍不住瞥了一眼只透了一线亮光的天色,感叹世子爷整日忙于公事,还这般勤勉,无怪年纪轻轻便居于高位,回家可得与被放了良籍,刚刚进学的小孙孙说嘴,世子爷这般尊贵,还日日勤学苦练不缀,你小小人儿,若是有主子半分心气儿,老葛家也有出头之日了。
  *
  翌日,知宜被送了回来。
  知微见了她,喜极而泣,因两人之中,拿主意的多为知宜,知宜这几日不在,她便如失了主心骨一般。知宜性子内敛,见她如此也有些感伤,拍了拍知微的手:“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啦。”
  待到清词面前,清词也含了泪,先打量了一番,才道:“是我连累了你。”
  知宜摇头:“夫人这样说,奴婢倒无颜了。没能劝阻夫人,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领罚。再说,世子爷虽将奴婢送到庄子上,却没苛待奴婢。”
  “只是,夫人您还好吗?”知宜清楚,自己能回来,定是因为清词的坚持。她担心的是,萧珩会如何对待清词?
  清词用力戳了下她的额头,恨恨道:“原先我以为知微是个傻的,却不知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什么样的事,你也敢揽在自己身上!”
  知宜揉着额头叹了口气,便听清词道:“姐姐无需再为此事费心了,世子已同意和离,夫妻缘浅,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姐姐,待师兄春闱之后,我们便回青州吧。”
  知宜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如何便到了这一步?
  素日观世子举止,并非对夫人全无情意,如何能这般痛快地答应?莫非真是因避子药一事恼了夫人?
  知宜满心困惑,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看清词神情,对萧珩所说的话倒是深信不疑,只得默默咽下口中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五章
  正月十五, 上元节。
  此时的大周,已过百年,国富民安,正处于一个王朝如日中天的时期。按着旧例, 上元之夜, 京城之内宵禁解除, 燃放花灯,皇帝也会登上城楼,与民同乐, 以昭盛世繁华,普天同庆。
  夜色降临, 东风未催开百花,却吹开十里长街的火树银花, 映照得暗夜如同白昼,花灯璀璨,与星月交相辉映, 时人有记:“初烁空谷,漫若朝炬,”又有“百里皆见光明而夺月色”,“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之语, 在亲眼见过这方盛景后,方知并不算夸张之词。
  定胜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大街, 此刻满街人流如潮,罗绮如云, 国公府的马车到了街口, 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孟清词与萧以晴只得下马车,汇入倾城而出的游人中,徐步前行。
  清词眉尖微蹙,怎么人这般多!也不知师兄和纭儿相见了没?
  她今日原本打算是去公主府上,将顾纭接出来,可萧以晴午后便到了安澜院,嚷着她去岁卧病,错过了这般热闹,今年一定要陪她上街云云。清词无奈:“你的一众小姐妹呢?”
  萧以晴道:“她们哪有嫂子重要?”她眨了眨眼,笑得别有意味:“何况某人不得闲,早嘱托了我好几百遍,要我一定陪着嫂子,免得人太多冲撞了。”
  她又叹:“说起来,哥哥也真是辛苦,明明伤才好了没几日,又染了风寒,还是拼命三郎一般,晨起晚归的。”
  锦衣卫虽不管京城治安,可上元节的人流量实在太大,兼有火烛长明,历年的上元节,总是要出几次事故,皇城兵马司便是人手再多,也忙不过来,少不得从旁协助,何况,亥时初,天子登城楼,这近身防卫更是重中之重,萧珩今夜根本脱不开身。
  听萧以晴这么一说,清词怔了怔,她并不知萧珩那晚在院中立了半夜,因此染上风寒,因自两人说开之后,萧珩谨守诺言,再未出现在她面前,安澜院里上下,都知道了世子夫妻二人忽然分居之事,只萧珩御下甚严,一时半会这消息还没传出安澜院,可在清词有意无意的纵容之下,王氏和萧以晴得知,是迟早的事。
  她不禁瞥了白露一眼,因知微和知宜,她是要带走的,自然不方便再服侍萧珩。这几日,萧珩在内院书房的起居,都是白露和另一个叫谷雨的丫头负责的,因她们原也是萧珩的丫头,熟悉他的习性。
  白露低了头,心里有些怨念:是世子不让说的啊。其实服侍世子爷,并不是个好差事,她一见世子那如坚冰般的脸色就心里犯怵,连头也不敢抬,世子虽然寡言事少,可哪有在夫人面前自在,夫人性子柔和,人又风趣,素日并不拘着丫头们说笑,何况好玩的,好吃的花样还多,话说这夫妻俩哪日能和好啊!
  良久,清词“哦”了一声,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笑道:“多谢晴姐儿了。”想着只能让知宜去公主府,将顾纭接出来了。
  如今,因挂念着此事,她对着这满街式样繁复,绚丽多彩的花灯无心欣赏,听着萧以晴在身旁叽叽呱呱,只勉强应和着,直到走过长街尽头,见到金水河边,明月之下那静静伫立的一双人影,以及隔着两尺之距的知宜,一颗心才终于定了下来,明眸盈起笑意。
  身旁有路过的人在小声议论:“光看背影就知定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这般风采的人儿可不多见,也不知是哪家的贵眷?”“这姑娘身姿极美,可惜带了个面具,瞧不见长相。”
  她转过头看萧以晴:“晴姐儿,你方才说哪里的花灯最好看来着?”却见萧以晴的目光也久久停留在那一双人儿身上,对她的话恍如未闻,不禁一时无言。
  这一刻,月光皎洁,烟花似星子坠落如雨,她见花好月圆,却也目睹一场暗恋如花绽放,又悄无声息地凋落。清词忽觉自己有些残忍,因对这种求而不得的心态,她明明感同身受,却不得不亲手打破另一个少女的绮梦。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萧以晴才回过神来,她掩饰般笑了笑:“嫂子,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竟走神了。”说着抹了抹眼角,抱怨道:“夜里风真是凉,吹得我眼角都出了泪。”
  清词故作未见,微笑道:“在说哪里的花灯好看来着。”
  萧以晴想起哥哥的嘱托,打起精神,道:“那必然是罨画楼了,他家供的一位老师傅,扎的花灯特别精致,与宫里头的相比,也不逞多让......”
  *
  喧嚣人群渐渐远去,唯余清风朗月,与潺潺河水流动的声音。
  顾纭这才掀起面具,嫣然一笑,唤了声:“宋蕴之。”满城灯辉,便在这一笑间黯然失色。
  四载相思,久别重逢,明明有千言万语,话到口边却无语凝噎。
  宋蕴之眼眶发热,只贪恋地看着眼前丽人。双十年华的女子,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披着一袭雪青色织锦镶毛斗篷,不施粉黛,仍是十分好颜色。只是,那曾经的天真浪漫,少女稚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的沉稳自若。
  别看他在清词面前一副兄长模样,便是将来御前奏对自信也可从容不惊,可这世上,唯有一人,他一想起便辗转难眠,一见她便手足无措,在她面前,他不是名动青州,芝兰玉树的才子,只是一个卑微的爱慕着她的平凡男子,只盼佳人盈盈一顾,这颗心至死方休。
  “呆子,我可是只能出来两个时辰的,你再不说话,我便走了。”顾纭嗔道,说着便转身要走。
  “纭娘。”情急之下,宋蕴之忙上前扯住顾纭的袖子,又怕顾纭着恼,手忙脚乱地放下,“我见到你,很是欢喜,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讷讷道。
  顾纭心中一痛,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柔声道:“蕴之,我也是一般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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