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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底天气时暖时寒,卓华给林云泽做了好几件春装,她才知道卓华间着没事的时候除了读书还有别的事好做。而卓华自己甚至两个徒弟身上穿的衣服居然都是妖族手工製作,穿起来合身又好看,林云泽感叹这量身裁缝的衣服在外面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拥有,卓华这样一堆一堆塞给她,衣柜根本放不下。
  她起心动念,下定决心要将主卧室整理。
  二楼一整层只有主卧室与一间浴室,自从意外发生后家里就像凭空打掉了一层楼——她几乎没有整理爸妈的遗物,甚至一个月也就进去扫几次地。
  她看着卓华在给墨仔调整领口的釦子,心中想着也该是时候了。
  衣物的数量很多,卓华帮忙她摺衣服、分类装箱。也许是她没将不捨的表情藏好,做到一半时卓华提出能将这些衣服改个尺寸继续穿的点子,林云泽考虑后拒绝了,只分别拣了一两件爸妈常穿的上衣作纪念。主卧的衣柜有种潮湿的木头味,她以后大概只能藉由这味道来怀念他们。
  衣物打包好后用邮寄的方式捐出去,首饰及配件类则收进衣柜深处,剩下杂物若是实用,便重新拿出来使用。她在床板下找到几张藏起来的千钞,想必是私房钱,哭笑不得。
  还有爸妈的婚纱照——好像老一辈的夫妻都会有这么一幅復古厚重的裱框照。照片里两人都穿得一身白,向来爸爸斯文、妈妈开朗,就见一袭婚纱垫脚搂着白西装的脖子亲吻。林云泽看着照片微笑,卓华伸头过来看了看,「拍得真好。」
  她笑了笑,卓华又说,「你的容貌从父辈。」
  「大家都这么说。」她点点头。
  她把婚纱照拿起来对着墙壁比划,喃喃自语,「我想要把它摆在书房……你说呢?」
  卓华没有马上回答,林云泽转过头时迎上了闪动的双眸。
  「你……在问我的意见?」
  「当然呀!你不是常待在书房吗?」她说,「喔对,等等还要去整理那些书喔,你可以选一些留下。」
  「好。」卓华勾勾唇角,「你喜欢便可。」
  她原本以为要花上一个月的浩大工程,结果只用一天就结束了。蜉蝣朝生而暮死,人族又何尝不是如此?床铺、衣柜与书桌,生活的痕跡只记忆于退色与刮痕中。
  也许最终仍是有留下些什么。
  除了清空杂物外,其馀的摆设并无太大的改变。结束后她伸了个懒腰,明明清出了好几箱东西,回头看时却没感觉家里有变空多少——花花裁衣需要大空间,她的裁缝机还搁在客厅茶几上。墨仔上次来找她和刘余星玩,带来的游戏主机架好了就没再带回去。
  这么看来家里还是愈来愈热闹了?倒也不错。
  「花花,你们说的老宅又是怎样的?」她问出口后突然想到卓华曾将吴秀心关起来的那座小院,疑心地看过去。
  接收到不对劲的目光,卓华意会后赶紧解释,「咳嗯,我入魔后师父不愿每日见到我,我便另立宅户,算起来不过两三百年,倒也不老旧。」
  两三百年的房子根本就是古蹟,林云泽说,「咦,那你师父真的不要你啦?」
  「哪有此事。」卓华笑道,「老人家嘴上说几句,却也不至于真断绝关係,师父直到成仙前仍与我们互有往来。」
  卓华总是这副谁都奈何不了的样子,一身倔脾气比狃执还像牛。林云泽摇摇头,「唉,我看就算是真的神仙下凡来也拿你没办法呀。」
  除了桂英,也就是她自己。林云泽小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千年的妖族现在甚至会给她煮饭裁衣,宜其室家当真不错。
  卓华看在眼里,却也没说甚么。她一边思考着、一边形容,「老宅是我寻人族绘图纸后以法术建成,因此有破损时我随时能修补,至今仍坚固如新,家具也多是以木製。那时大户人家流行带庭院落,老宅屋外有长门廊,炎暑时可乘凉、寒冬时可赏雪。你的房间以拉门为墙……」
  「我的房间?」
  「是,第七生的你。」卓华说着露出怀念的笑容。
  林云泽调侃道,「看来剩下的一生你混得不错啊。」
  「尚可。」卓华撇开眼神,又问,「下月的春假,你可有安排?」
  「春假?」林云泽说,「卓教授,那是温书假,一回来就要期中考的,我的安排就是去图书馆。」
  「是吗?」卓华扼惋道。
  「如果你要约我的话就不一样了。」林云泽说,「怎么?你要带我去老宅吗?」
  卓华点头,「老宅偏僻,无法迅速来回,得寻个长假才行。」
  「那就去吧!」林云泽眼神闪亮,「考试提早读就好了,是吧?」
  卓华一笑,伸指捋顺她鬓角的发丝,惹得人心痒,「明明认识你已久,仍有许多事物想让你见见。」
  林云泽故意端起太子的架子,「金银玉石、锦绣江山,还有什么是本王没见过的?」
  「嗯……你可看过云海上的明月?」
  卓华替她订了假期前一天晚上的机票,说是在飞机上睡一觉醒来就能到了。
  无论前世或是今生她都没搭过飞机,兴奋中带着紧张,尤其妖族没有护照,不能同行,飞行初体验要自己面对更令她有点不安,都到机场了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天罚,「你说,要是天道这时候拿我下刀怎么办?」
  「不会的。」卓华安抚,「虽然无法与你一起上飞机,我与墨仔会化风同行,若是发生意外,我们必定护你们安全。」
  你们,这是把全飞机的人都算进去了。毕竟要是发生空难却只有她没事,大概下半辈子都会被愧疚纠缠。
  拿护照、过海关,墨仔还化风溜进来,一起将免税店逛了一遍,直到登机前两人才分别。
  幸运地坐到了靠窗的位置,林云泽透过窗看着塔台跟起降飞机的光,期待无比。
  「不好意思,这好像是我的位置……」
  林云泽心中震颤,转头时曾经熟悉无比的脸孔出现在自己面前。
  「咦?」学姊诧异地愣住,手里拿着机票,另隻手牵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在林云泽上一任的游泳社社长、高中大她一届的三类学霸、第一志愿医科生的学姐——莫诗羽。
  同时也是她的前女友。
  这都能遇到?林云泽心情复杂。学姊在外县市读书,分手了一年多从来就没有再见过面,居然在飞机上遇到了?
  才刚说到天罚而已,这不就来了吗?
  她镇定地微笑打招呼,只见学姊手中机票的位子居然跟她的一模一样,向空服员确认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推测可能是系统失误。幸好机上还有空位,只不过是位在飞机末端的位置,林云泽当然马上表示自己可以换过去。
  「让男生去吧。」学姊牵着的男人——想也知道那是人家的现任,主动说,「靠近引擎的地方太吵了,空间也小,不舒服。既然你们认识,就坐一起叙旧?」
  林云泽都搞不清楚飞机的引擎在哪,学姊的现任帮学姊将行李放好后便往后面走去——站在不知情者的角度而言,主动让出舒服的座位也许满贴心的吧?
  有那么瞬间林云泽感觉桂英的性子要衝出来了,学姊的男友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想摊牌自己不愿跟前任邻座相处几个小时,想摆脸色给这对小情侣看、讥讽学姊现任的自以为是跟大男人主义。
  莫诗羽这个人是非常标准的「好女孩」,留着长直发,才艺学的是竖笛、裙摆必长过膝,个性更向来柔软,从不与人争执——就算要跟前任坐一起也不反驳男友的话。
  这个人唯一叛逆的地方,大概就是曾和她在一起。
  她看了学姊一眼,无声叹息,坐回原本的位置。
  她本来以为若是真的有再见的一天,肯定无法直视学姊的眼睛——那对曾经闪闪发光的眼睛……然而事实就连那隻手与男人的手交错的画面都没能引起一丝波澜。
  学姊在她隔壁坐下,静了半晌后愧疚道,「对不起。」
  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林云泽意思意思抬抬嘴角,没有回话。
  又过了一会,学姊艰难地开口,「那个,你的脸……」
  林云泽惯性抬手摸了摸脸上疤痕——现在她出门在外已经不戴口罩了。戴口罩太闷,总是让她喘不过气。疤痕露出来丑就丑,外表的价值是没那么好了,那又如何?
  若是人生短暂,她又何必为难自己?
  「发生了一点意外。」她淡然回答。
  学姊有点彆扭,「抱歉……」
  她深吸口气,「没什么好抱歉的,都已经过去了。」
  学妹变得不一样了。莫诗羽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学妹所谓意外的缘故,以前的学妹总是笑得开朗,对所有人——就算是讨厌的人都一样好。而身旁的林云泽表情平淡,虽然没有笑顏,却给人稳定的感觉。莫诗羽抿了抿唇,出于礼貌没有再追问,拿起飞机上的报纸阅读。
  曾经放在心上的两人各靠着外侧扶手,沉默无言。
  这一年发生太多事,感觉上分手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般。她得努力回忆才能想起那时的场景——离大考只剩一个月,那天她在补习班自习到十点,拖着被塞满的脑袋回家,就跟所有考生一样。
  远距离的小情侣总得靠着讯息与电话维系感情,当她听到属于学姊的电话铃声时,放松的喜悦简直能将一天的疲倦洗净。
  然后她听到学姊犹豫哽咽的声音,她站在路灯下,安静地将对方的理由听完。
  为什么呢?是因为远距离?还是因为她是女孩子?那时她明明就很认真地将理由刻在脑中,引以为惕,如今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她深刻记得自己并不意外,她就像泡在泳池里的人,水温冷暖自知。
  如同生命,一段关係的死亡也只是早晚——但人族仍会在葬礼上哀哭、在婚礼中喜泣。
  她那时根本不懂这些事,只是本着不愿伤害对方的心,将情绪放空,「好,你忍了很久吧?没关係,就这样吧。」
  再下一次交谈便是现在。
  起飞时还是很新奇有趣的,林云泽表面不动声色,看着地面的事物以极快速度远离、缩小,万家灯火如点点繁星在她脚下闪烁,没过多久飞至海域上空,除了月光映照的几片白云,以及零星渔船上的灯,窗外世界只剩漆黑一片。
  在云上看月仍没什么滋味,看来还是要跟对的人一起才赏心悦目。她想到卓华,已经开始期待着陆。
  林云泽间间没事看着窗外发呆,突然撇到远方云层上有什么东西忽然出现又消失,她困惑地盯了好一会才发现——那是墨仔?他化风飞行,在半空中露出化型,笑着挥舞手脚好像在跟她打招呼,在他掉到接近云层时又化做一阵风,几分鐘后再出现一次。
  这种玩法也就只有他做得到,林云泽忍不住笑出声,至于卓华大概在云朵间的某处关注这里吧?
  也许是见她心情好,学姊试探地问,「你自己出国吗?」
  「啊?不、不是。」林云泽回眸,「到那边有人会接我。」
  「嗯……」学姊说,「那,最近还好吗?」
  林云泽愣了愣,「很难说。」
  她失去父母、身负债务,但人生还算行驶在轨道上。如今她有卓华陪伴,墨仔是她新的家人,也不至于太惨。
  她又改口,「其实还不错……你呢?」
  莫诗羽恬然一笑,「我也一样。」
  果然,连学姊的笑容都没能再唤醒一点心动,林云泽松了口气,露出真心的微笑。
  她想她曾经是恨过的,尤其是在车祸发生后,那段在黑暗隧道前行的日子——她本来能有个依靠,一个能让心灵依偎的地方,就在莫诗羽一句分手后就什么都没了。
  怨恨是真实的,时至今日却已无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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