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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已经有所觉悟,在听见方泠下了这样的判决时还是让我忍不住心寒。
  对呀,以一个人类的身分与狐狸战斗并全身而退,似乎还是不太可能的事吧。
  当时轻来房间查看我的情况时,便是看见我一个人缩在房角发抖的模样。「白笙羽?为什么不去床上睡?」
  「我……」我在思考人生?不,其实我大概是在自怨自艾。
  关于下山这件事我根本说不出口,而我也不想要。
  我自艾于身为人类的渺小及弱小,可却无能为力。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节骨分明的手伸到我眼前,做出邀请之势。「毕竟是最后一个夜晚了,我还没和你分享我最喜欢的事情。而且……我想向白天让你难过的事赔罪。」
  我抬起头,却难得看到时轻的表情如此温柔。「我们要去哪里?」
  他微笑,擅自将我的手勾起,直至十指相扣。「去观星。」
  我们走进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房子,穿过阁楼的木梯上了屋顶。
  这儿的屋顶已经经过一番改造,不但有双人躺椅,还有放着热茶的小桌。「你一定时常上来吧。」
  「夜晚这种寧静的时刻,总是很适合思考一些事情。」他拉我在躺椅上坐下。「你喜欢看星星吗?」
  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摇头。「幼时可能有,但长大后已经不记得之前那些事了。」
  「这样么。」他若有所思嗯了声。「人类的社会真的很忙碌呢。」
  我静静躺下,打算就这么度过这个夜晚。
  就算是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我想能与时轻一起度过也是最好的事了。
  「白笙羽,我想告诉你的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端坐在椅上的时轻低下头望着我。「偶尔放松休息一下的你,也很好。」
  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儘管我未说出口,可我用眼神清楚的传达了这句话。
  「当然,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他拉起我的手,细细裹到掌心。温暖如细细电流般从指尖扩散,直抵心头。「这本就不是你的战役。」
  「时轻,这几日你还有没有想过──要送我走?」我怯生生问道。
  「有,可我尊重你的决定。」他淡淡说道。「而既然留你下来,我便会保护你到底。」
  这是个不具效力的承诺,可却带给我无比的安定。「你说你从十年前就一直看着我长大,是真的吗?」
  他微微頷首。「送你下山之后,我放不下心,所以稍微照看了你的生活。我也特地传了信给隔壁村的巫女,要她多照看着你,至少让你平安长大。」
  「……所以隔壁村的巫女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有狐妖了啊。」
  「实际上,她以为我是真正的山神,因此对于我传过去的信总是毕恭毕敬。」时轻轻笑道。「反正,你有好好长大就好了。」
  原来打从十年前,他便已经默默守护着我至今。
  我突然醒悟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在他心中早就是无法割捨的人了。
  「时轻。」我用另一隻手坐起身。抬头凝望他。「我是你的狐嫁吗?」
  溢出的轻笑随着他的声音淌入我心间。「是,你是我的狐嫁。」
  「所以我最亲爱的狐嫁,待在我身边,打赢明日那一仗吧。」
  这夜,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全世界最美的星空。
  我也明白,就算再难再危险,我也要继续走下去。
  而我会勇敢直面王洛,履行自己能待在狐之境的责任。
  §
  晨光洒落在我的眼皮上,有些舒服又有些痒。
  鼻头一阵骚痒,使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醒了?」略带鼻音的声音在咫尺处响起,温暖的气息轻落在我耳畔。
  我顿时红了脸。「你为什么──」
  「在你床上?」时轻毫不遮掩话语中的笑意。「因为有个姑娘昨夜告诉我自己一个人会睡不着,需要我去把她哄睡。」
  我顿时无言以对。
  「何况,我和我的狐嫁一起睡,有什么不对的吗?」一隻手轻轻安在我腰间,让我的脸颊愈来愈烫。
  「可是我们又没有经过一场正式的婚礼……」我小声碎念道。就连我穿嫁衣的那次,都只是单方面的而已。
  「那,你现在穿给我看,嗯?」他尾音上扬,隐约带着套路成功的得意。
  因为他一直都这么谦恭有礼害我都忘了一件事,身后抱着我的这位可是一隻妥妥的狐狸精啊!
  「别闹我了!」我从他怀中挣脱,有些赌气。「我穿可以,你也得穿!」
  「好。」他答应得极快,使我措手不及。「寧嵐。」
  像是说好一般,房间的拉门应声而开。「我在。」
  「早饭后准备一下婚服,我的拿衣橱最底部那件就行了。」嗄?他还真的有?
  于是时间到了现在,我重新穿上已经洗好并缝补完成的嫁衣,忐忑不安站在凉亭中等人。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再有穿上嫁衣的这么一天。而上次穿上它时,几乎是生命中最为不堪的一日。
  「来,我帮你盖上。」相较于我,寧嵐反而显得很开心。我弯下腰,让鲜红的盖头遮挡最后的视线。「虽然半小时后就要整装准备,不过有这段回忆也聊胜于无。嘘,他要来了。」
  我听见寧嵐远去的声音,耳畔仅剩呼呼风声。
  然后,是一个放轻脚步却沉稳的足音。
  我紧张得无法移动,手心全都是汗。
  「白笙羽。」白皙的手指探入红布内,随着轻柔的低语缓缓掀开。
  灰暗的世界在剎那间恢復了色彩。
  时轻眼中一片柔软,如初春柔嫩的草原。「你好美。」
  此时的他身上的衣服是一如往常的银白风格,可在莹白的大氅当中,是深红色的深衣。我目不转睛望着莹白上头那一朵朵鲜活的彼岸花,过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音。「你也……好美。」
  「比不上我的新娘。」他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我可能要向你道歉了,我们大概来不及举行任何过于盛大的仪式。」
  「没关係的。」我伸手轻触他的心口。「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来吧。」由时轻的动作看去,我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精緻的陶瓷托盘。上头躺了一把剪刀及红色丝带,十分喜气。「有听过结发吗?」
  我大力点头,结婚的这些习俗我是一点都没少学的。
  时轻拿起剪刀,剪下一小撮发尾。而发丝一离开发尾,马上还原成柔和的莹白。「给。」
  我依照他的做法,也剪了一小段下来。
  只见时轻熟练地把黑白交缠,弄成一个漂亮的结,接着他再用红丝带将它绑得更紧,彷彿怕它散了。「好了。」
  夫妻结发,永结同心。
  儘管我们没有机会进行三拜,可结发仪式已经妥妥告诉我双方已是夫妻的身分。
  除了结发器具之外,托盘上还摆着两个精緻的小酒杯。这次我几乎已经可以猜到他准备的下一个仪式是什么了。「你准备了合卺酒?」
  时轻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只放入我手心。我轻嗅一口,讶异发现杯中装的没有想像中的刺鼻味。
  「战斗前不适合喝酒,我把它替换成茶叶。」看着我讶异的神情,时轻如此解释道。「就是你当初上山时送我的那包。」
  说道那包茶叶,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件未解之谜。「你当时拿到茶叶为什么会露出怀念的神情?」
  「因为,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茶叶。」时轻凝视着杯子,嘴角微微勾起。
  我们拿着酒杯的那隻手绕过对方的,并同时一饮而尽。
  合卺酒,夫妻共饮,从此同为一体。
  而我也愿与时轻同甘共苦,无论宿命为何。
  「下次若有机会,我一定会用更好的婚礼来迎接你。」当仪式完全结束,时轻轻声对我许下承诺。光影错落在双方华美的嫁衣上,宛如泼洒上一层金箔。我睁大眼,努力把这幅景象烙印在心底。
  「只有下次吗?」我勾起笑,也想小小恶作剧一下。「之后的每一世呢?」
  「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再之后都是。」温暖的手掌拂上我的侧脸。「你的每一世,我都会准备盛大的婚礼迎接你。」
  「你要打勾勾作证才行。」机会难得,我忍不住撒娇了几句。
  他露出纵容的笑,举起手勾上我的小指。「好。」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已来到黄昏。
  燕石已经早先带着修为不高的狐妖先行避难,因此随着我们前来的只有寧嵐及沐曦。
  映雪帮我找来的剑很轻,用起来十分顺手,虽说还是别用上最好。时轻拉着我的手回到那间有着四面墙的屋子,而这次他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昏暗的壁画。
  「这是山洞?」当我和他一同踏入画之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洞穴不远处隐隐约约有白光透出,可整个穴壁全都是莹白的光芒,宛如活的一般。
  一旁的沐曦冷哼了声。「孤陋寡闻,一点小事就惊讶成这样。」
  自从昨夜之后,她似乎与时轻达成了什么协议,因此没有对我与时轻亲暱的举动多加反应。可我相信,她心底一定还是挺反感我的。
  「血月总共会持续一个时辰,只要撑过这个时辰,妖力便会恢復,狐妖即可反杀。」随着我们的前进,时轻一一向我解释要项。「论妖力,野狐无法战胜我们。」
  「同时,野狐在血月时也无法动用妖力,所以这是一场纯力量的比拚。」沐曦补充道,接着又厌恶的撇过头。「到底为什么要让你这个拖油瓶过来啊。」
  时轻没有搭理沐曦,逕自走到高台前。「这就是灵脉了。」
  看不懂的法阵当中,镶着一颗盛满月光的鹅卵石。出乎我意料的是,鹅卵石很小,竟只有拇指般的大小。
  「这就是灵脉?」因为太过震惊,我直接脱口而出。
  「别看它的大小,这可是浓缩了比狐之境还多的仙气。」时轻边说着并拿出了一串项鍊。项鍊的饰品处是鏤空的,正好开了一个能放下鹅卵石的空间。「这是以防万一要带着灵脉逃时要用。对了,这给你拿着。」
  他把一串简单的手鍊固定上我的手腕,上头是一个圆圆的盘子被红线分成两等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细小的刻度,而一根指针停在中央红线上。「当指针正巧转一圈,便是血月结束之时,让你看时间用。」
  「时间差不多了。」沐曦熟练地用指间在穴顶一点,一个漩涡状的镜子顿时现形。而镜子当中,则能看见一轮圆月高掛天际。而在眾人的目光下,月亮开始一点一点被黑暗染上。
  于此同时,我看见熟悉的银白自时轻漆黑的发根往外缓缓扩散,犹如水面的波纹般。当月亮红光大盛,那份美丽的银白也正巧染到我捲着的指尖上的发尾。此时的时轻,已经没有妖力可将他认为是耻辱的白发隐藏。
  「你及寧嵐在这待着,我和沐曦去洞口守门。」时轻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时轻。」在他转身离去之前,我开了口。这句话已经闷在我心中许久,可我明白要是现在没讲出来,之后大概也没机会了。「你不必隐藏你的白发,因为你永远都不会是你哥哥。无论你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我心中的那个时轻。」
  那一剎那,他眼中闪现许多我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可更多的是欣喜。「谢谢你。」
  不到几秒,那两个可靠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
  喀,手环上的指针挪动进第一格。
  远方,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在嚎叫。
  血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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