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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没有席扉的家就不能算是家了。”另一个声音说。
  实际上席扉给他打电话时就已经后悔了。席扉也不想让秋辞担心。他只是实在撑不住了。
  父亲在电话里问:“你舅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跟一个男的搞对象,那个男的还跟你妈有仇?”
  要怎么回答呢?怎么说才能不让父亲情绪激动呢?
  在他漫长的沉默里,父亲什么都懂了——也不能说他懂,父亲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茫然的,一直都很正常的儿子怎么突然和男人搞到一起了呢?父亲也理解不了。他只知道大事不好了,吓傻了似的说:“啊……现在太晚了,先睡……明天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张阿姨那边问他:“席扉,你和你爸说什么了?怎么挂完电话你爸就去阳台抽闷烟去了……”
  席扉揪着心拜托张阿姨留心他爸的情绪,千万别让他激动。他等着张阿姨的消息,说他爸抽完了一支烟,又抽了一支烟,又一支……张阿姨发消息说他爸一直叹气……张阿姨发消息说他爸去睡觉了……张阿姨说隔着门听见里面打呼噜了……席扉这才放下些心,穿外套准备出门,一刻都待补下去了。
  可他手都摸到门把手了,又退回来,去卧室同徐东霞说了一声:“妈,我出去买包烟。”
  徐东霞支棱着一条打了石膏绷带的腿,倚着床头坐着,狐疑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买烟?”
  席扉没有回答,反问道:“妈,你真不怕再给我爸气出个好歹吗?”
  徐东霞脸上闪过一丝懊悔,然而也只是一丝而已,仍逞强地说:“又不是我让你舅舅他们去打小报告的……再说了,你爸不是不想跟我过吗?他都不管我了,我还管他死活?”
  即使知道这些多半都是气话,席扉心里也是止不住地失望。他转头往外走,徐东霞在后面喊:“你还没说你上哪儿买呢!”
  席扉扭头大吼:“我上秋辞家买去!我上北京买去!行不行!”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妈面前真正发火,两人都愣住了。
  徐东霞那张永远合不上的嘴说不出话了,席扉用力抿了抿嘴唇,盯着门框的一个划痕,低声说:“我买完烟散会儿心就回来,你要是有急事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他扭头逃出这个压抑的家。
  他给秋辞发消息:“我去找你。”
  盯着屏幕走出单元楼,听见秋辞喊他:“席扉。”
  席扉怔愣地抬起头,看见秋辞从黑黢黢的角落里跑出来,顿时鼻子一酸,和他用力拥抱在一起。
  秋辞开着车带他逃跑,可惜席扉是被脐带拴着的,他是被牵住的风筝,飞不出太远,他们把车开到这座城市的中心公园门口就停了下来。
  这里是老人锻炼身体和孩子们跑闹的场所,这会儿已经没有人了。两人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席扉紧紧握着秋辞的手,不说话。
  以前席扉在他面前有说不完的话,可这些天来,席扉越来越寡言,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吐出一两句。
  秋辞觉得席扉变成自己了,那他就得变成席扉。
  “我今天差一点就又逃跑了。”秋辞说。席扉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紧张。
  秋辞把在酒店看见李斌婚礼迎宾牌的事讲给他听。
  “我问他未婚妻了,为什么没有退婚。她说,她那会儿已经怀孕了……可能她也是没人可说,就跟我聊了很多,说她本来也不是因为喜欢李斌才跟他订婚的,只不过是门当户对而已。她婆婆本来很强势,自从知道自己儿子是同性恋以后,立马矮了她一头,之后查出怀的是孙子就更不得了,主动把彩礼翻了一番,生怕她不嫁,也怕她把家丑往外传。她还说,李斌在外面找男人反而让她放心,因为男人不会生出私生子,她反正也怀孕了,不用再同房了,以后随便李斌怎么搞,就算得艾滋她都无所谓。她还说,李斌除了是同性恋这一点,其他方面的条件都挺好的,基因算是不错的,就当借种了,以后还有公婆帮忙带孩子,现在公婆的生意也都归她管了,她这辈子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你说,她以后会后悔吗?”
  “不知道。”席扉诚实地说。
  “那你以后会后悔吗?”秋辞看着席扉的眼睛。
  席扉犹豫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种犹豫很不好,正要解释,就见秋辞笑了,“你也不知道,是吗?”
  “因为你问的是‘以后’,我不能保证我现在说的能代表未来。”席扉着急地说。
  秋辞的笑容里带了心疼,席扉真的变成秋辞了。他拍拍席扉的手,“我明白,我都明白。”
  席扉躬着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会儿,说:“我不能代表未来的我说后悔还是不后悔,我只能说,我现在没有后悔,而且我觉得以后我大概率不会后悔。我现在还能肯定,如果我抗不下眼前这一关,未来的我绝对会后悔!”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些天我越来越肯定,我离不开你,秋辞……我知道你瞧不起爱情,很多人都瞧不起爱情。我以前也瞧不起爱情。但是我现在觉得爱情是个好东西,如果没有它,我们俩就只是两个陌生人。我现在觉得爱情是一个起点,得先有这东西,然后你才能变成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家人……我最重要的人。”
  秋辞紧紧握住席扉的手,“我没有,瞧不起爱情。”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家人。”
  唯一的,朋友和家人。
  第103章 脐带(纯聊天,小心哦)
  朋友与家人,相比爱情的特殊之处是什么?
  “可是你最近都把事憋心里了。”秋辞说。他也躬下腰来,手肘撑在大腿上,一偏头就能看见席扉的侧脸,“其实本来应该是我去面对徐老师的,那本来是我和徐老师的事。我知道你想挡在我和她之间,同时保护两个人……但是你这样我特别心疼,我也怕这反而会让徐老师永远都横在咱们两个中间。”
  席扉的背躬得更厉害了,被无形的山压着。
  “我不是不想和你说……我是发现自己在你面前抱怨我妈不好有种发泄的快感……我觉得这样不太对。”
  秋辞动容地看着他,全能明白,“你在我面前抱怨徐老师,好像是在讨好我,然后你就可以在徐老师面前顺着她说一说我的坏话,这样两头讨好最容易。”
  一面享受和秋辞在一起,一面应付徐东霞安排的相亲,也最容易。但是席扉不能接受。
  席扉不想在徐东霞和秋辞之间和稀泥,他不想做这种模棱两可的事。他这样的年纪,平日里为人随和甚至偶有圆滑,然而骨子里竟是这样的黑白分明:在这件事上,就是母亲做错了,而秋辞没有错。
  秋辞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憔悴却更显英俊的侧脸,感觉自己被他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热量温暖着,将这秋夜里的寒冷都驱散了。
  他惊叹席扉对母亲所有的失望甚至都不是因为他的母亲对他不好了,而只是因为对与错。
  也许这就是因果,秋辞再次觉察出命运的神奇,也许正是因为徐东霞在席扉面前塑造了一个正义的母亲的形象,所以才能有席扉这样刚正的性格。
  “你心里埋怨过我一直守着我妈不肯回家吗?”席扉问。
  “你轻视过我一直渴望得到爸爸妈妈的关注吗?”秋辞反问。
  席扉脸上破冰般地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淤积的心事被秋辞洞穿了一道缝,渐渐地能透气了。
  “其实我时不时就有那个念头:走了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走不开……我看着我妈那个样子,实在不忍心再抛下她一回,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理解不了的东西……”他没说完就想起要看一下秋辞的表情,不知道他听自己说母亲会不会心烦。
  秋辞也看着他,“你是不是感觉自己明明有一双巨大的翅膀,可以飞得很高很远,但稍微一动翅膀,就觉得心脏被一条隐形的锁链拴着,让你没法无牵无挂地起飞;可如果你不飞,凑得近了,那链子就会缠住你更多的地方,连翅膀都缠住了,更让你喘不过气来。”
  席扉定定地看着他。
  “我给你讲一个恒河猴的实验。”秋辞说。
  席扉点点头。
  “在这个实验之前,人们相信孩子对母亲的需求都是基于对食物的需求。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上就衍生出一系列的理论,什么婴儿哭了不要去理会啊,父母要减少和婴儿的肢体接触啊,拒绝或者延迟满足婴儿的生理需求之类之类的,说这样能防止溺爱,让孩子长大以后更独立更坚强。”
  “有人就用恒河猴做实验,因为恒河猴是和人类行为很相似的一种猴子。那名心理学家想用这个实验证明对小孩子而言,爱比食物更重要。”
  “这个实验是这样的,让刚出生的小猴子第一天就和母亲分开,和两个装置养在一起:一个装置被称作‘铁丝妈妈’,有简陋的头、简单画上去的眼睛嘴巴和铁丝做成躯干,还固定着一个奶瓶,小猴子能用来喝奶;另一个和铁丝妈妈很像,但没有奶瓶,五官也相对更生动,简陋的躯干也被柔软的绒布包裹起来。”秋辞看着席扉,问他:“你觉得小猴更喜欢和哪个妈妈待在一起?是能给食物的铁丝妈妈,还是摸起来更像它亲生母亲的绒布妈妈?”
  “绒布妈妈吗?”
  “对。除了饿的时候会去铁丝妈妈那里喝奶,其他时候小猴子都更愿去另一边,和它的绒布妈妈待在一起。实验人员还用可怕的东西吓唬小猴子,受惊的小猴子会紧紧抱住绒布妈妈,让自己慢慢地冷静下来;还有一些没有得到绒布妈妈的对照用的小猴子,它们受惊以后就会完全瘫软,或者扒着笼子大喊大叫,或者发疯地伤害自己,没法抚平心里的惊吓。”
  席扉惊愕地发现秋辞的眼里有泪花。
  秋辞也意识到了,吸了一下鼻子,立刻便调整好自己,笑了一下,说:“很残忍的实验是不是……还没有结束……实验者发现小猴对绒布妈妈产生了依恋,就给绒布妈妈做了改造,让它们能突然地射出钝头钢钉或者喷冷气……像不像小孩子眼里的大人,你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就生气了,开始伤害你……绒布妈妈变成坏妈妈了,它开始没来由地伤害小猴子,给小猴子带来痛苦,你觉得小猴子还会爱它吗?”
  席扉手指按上眼角,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叹出来,“太残忍了这实验。”
  秋辞也长呼了一口气,湿漉漉的:“小猴子还是爱它。被伤害的时候,小猴子会惊慌地逃跑,缩到笼子的角落里,但是之后还会回去,抱住它的绒布妈妈,吻它、轻轻地咬它、表达自己的爱意。你知道吗,这些从小被剥夺了真正母亲的小猴子长大以后都是不正常的,它们会抑郁、会发疯、会伤害自己,不会和同伴交流、对周围没有好奇、不会交配、不会抚育自己的子女……这些伤害日后无论怎么弥补都没法消除,那些早年留下的创伤会永远地……伴随他们一生。”
  “所以我一直都知道,我们都被课本和故事骗了。父母爱子女不是天经地义的,父母会因为各种原因收回他们的爱;子女对父母才是……所以我永远都不会怪你心里惦记着徐老师,就像你永远都不会真的记恨徐老师伤害你……因为这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事……一切早在我们出生的那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席扉的语气也变得湿漉漉的了,说:“秋辞啊,我要被你说哭了……”
  秋辞朝他张开双臂,神色如月光声音如流水,“那赶紧让我抱抱你吧。”就像他以前难过时,席扉总这样温暖地抱着他。
  第104章 席扉出柜2/2
  两人各自回到那临时的住处,抱着手机聊到天将明时才睡去。
  第二天,秋辞又延了一天假,开车接上席扉去了席扉父亲的住处。他照例等在外面,席扉独自上了楼。
  张阿姨来开的门,一见他就吓了一跳:“呦!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瘦成这样了?病了还是怎么?”
  席扉在客厅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憔悴蜡黄的脸,讪笑地摸摸乱长的胡茬,随即在镜子里看见父亲从卧室里慢吞吞地出来,心疼地看着自己。
  父子俩面对面坐着,父亲坐沙发,儿子搬个板凳坐茶几对面,就像他们曾经下棋时那样。
  父亲再一次忍不住地叹气,抖着手执起泡了苦丁的茶壶给儿子续水。席扉忙要接过来,被父亲的另一只手轻轻拂开,颤巍巍帮他把水续满,说:“你爸这点儿活还是做得了的。”
  又说,“你多喝水,苦丁茶败火。”席扉发炎胀痛的喉咙顿时更加酸胀起来。
  他给父亲讲自己和秋辞的事,跳过秋辞曾经想报复那段,直接讲两人如何互相理解又志趣相投。
  父亲问:“他来这儿包饺子那会儿……”
  席扉羞愧地承认:“那会儿已经在一起了。”
  老父亲发愁地皱眉,还是没法理解两个男人是如何“在一起”。
  席扉忐忑地等着。父亲不像母亲。在母亲面前,他几乎插不上话,只有听的份儿。那些话统统刺耳,所以他没法和秋辞说。那些不堪入目的用词,他没法在秋辞面前复述出来。但是在父亲这里,几乎都是他在说,父亲听着,而更多的时间,爷俩就是对坐着一起沉默。
  过了很久,父亲问:“听你刚才的意思,你们俩是住一起了吗?”
  “是……”
  “住哪儿?”
  “他家。”
  “你搬家了?”
  “是……”
  过了好半天,父亲说:“哦……”
  席扉知道父亲是不敢再往深里问了。
  又过了很久,父亲又问:“他家里头知道吗?”
  席扉就把秋辞家里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包括在酒店包间和大堂里的那一幕。他一边不耻自己在父亲面前耍心计,一边说秋辞从小到大有多不容易,又有多努力,“他这么多年都是靠自己,从十三四岁起就一个人过了,还是在国外……一个人学习认真、工作也认真,真的吃了很多很多苦。他虽然比我小几岁,但是比我成熟,也比我心细,什么事都能想在我前面,有时候我自己还没觉着呢,他就能想到我是不是累了、是不是有压力了,就想方设法抢着干家务,让我多休息。其实他工作比我累多了,但他就是那种性格,永远能想到别人……爸,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善良,我小时候就知道逮这个逮那个,他从小就知道喂没人要的小狗小猫,还救过受伤的小鸟,小鸟死了还流眼泪,给埋起来做个小墓……他真的太好了,我们一起出门走路,他看见地上有虫子都绕一脚,不踩上去,晚上看见一只蚂蚁都担心它是不是迷路了……爸,你说这么好的人这世界上多吗?我是有多幸运才碰上这么一个……”
  老父亲像是听不下去了,忙“嗯”两声让他别再继续没完没了地夸下去。
  过了一会儿,老父亲说了一句:“之前他上家里去过一趟,和你妈一起吃了顿饭,没看出什么……不过上次过来包饺子那次能看出是个脾气好的人……”但是父亲马上又问:“但是你妈她……怎么说他跟咱家有仇?”
  席扉语塞了。这时他才理解为什么秋辞对自己唆使虞伶退婚的事如此耿耿于怀。
  “是我妈和他之间……”席扉磕磕绊绊地说那些事,本来把李斌诱骗秋辞那段略过去了,但说着说着又跳回去,把那些事说给他爸听。
  老父亲听得直皱眉头,问:“那是他多大的时候?”
  席扉一直没敢细算过秋辞那段时间的年龄,但其实心里早有答案:“他上学早,那会儿是十二。”像有什么宝贝的东西掉地上了,赶紧捡起来,捂进怀里。
  “嗐!还是小孩儿呢!”老爷子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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