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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道昇吃力地转过头去,终于见到了他的长子。
  这么多天过去,他既没见到温贵妃和谢琮,也没见到过谢珩。
  谢道昇自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喊叫,本有许多话要说出来,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越是急切,便越是难以发出完整的声音何语句。
  谢珩上前,对谢道昇行了一礼,不等谢道昇叫起,自己便先从容起来。
  接着谢珩就告诉了谢道昇这几日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他的声音舒朗清亮,又温煦如春日暖阳一般,令人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可谢道昇的心却仿佛被打到了万丈深渊之下。
  他想质问谢珩,为何不等他醒来便擅自处置谢琮和温贵妃,在未彻底查清之前便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逼到绝境,使他们不得不反击以保护自己,以致酿成大祸。
  但木已成舟,错是谢琮先犯下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宫闱之中起兵,便是谢道昇自己也难以再放过他,毕竟今日是谢珩所逼,来日若是谢琮再有理由,是不是也要反了他?
  谢道昇稍缓了片刻,只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谢珩便恭恭敬敬答道:“罪人谢琮当夜已伏诛,其余同胞兄弟也都下了狱,暂且收押,温氏亦被看守于春芳宫之中,但她当时见到谢琮死状,已然疯了。”
  谢道昇一时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没想好要怎么说,还是说不出来他所想表达的那些话。
  谢珩静静地等着他,目不斜视地看着。
  “谢琮的后事不必再留情,只作庶人罪臣处置,他一向鲁莽少远计,有今日倒是我大黎之福。”谢道昇道,“但温氏只是一介粗鄙妇人,又不比你母亲出身显贵,知书达理,她懂得什么?既然已经疯了,也不能留在宫闱之中了,其余诸子亦是你的弟弟,珩儿,放了他们,让温氏跟着他们去府上,不过留他们几条命罢了。”
  谢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就在谢道昇以为他已经妥协的时候,他才说道:“陛下说得是,但谢琮以谋逆论处,自有国法去处置,若余下众人有罪不能逃,无罪自然会放了他们。至于温氏,她是宫妃理应由娘娘来惩治,巫蛊也是大罪。”
  “你!”谢道昇被谢珩气得没能说得上话来,而五脏之内气血上涌,只能闭着眼在那里喘着气。
  他以为谢珩已经赢了,余下的人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且谢道昇自己也已经有心无力,只不过他还活着,谢珩总不可能弑父,得了便宜总要卖个乖,也算全了父子之情。
  反正谢琮已经死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不如舍下谢琮所有生前身后之事,保了其他人,也能消解谢珩心头之气。
  可谢珩没有接这一茬。
  谢珩又说道:“还有一事,出逃投奔来京的诸如符玉华等皆已都安定下来,还有一部分尚且留在那里,臣打算不日便派遣使者去把她们接回来。”
  “你为了姓姜的那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就为了替她赎姜氏的罪过,你就不怕引起兵戈生灵涂炭吗?”谢道昇吼道。
  “大魏积弱这才引得豺狼侵犯,面对大黎,他们不敢,”谢珩神情自若,“若是他们真的敢来,亦有其他方法应对。”
  谢道昇目眦欲裂,转着头狠狠地看着谢珩,可惜只是有口能言,却无法再做其他举动,连手握成拳都不能,只能以手掌重重地敲击着床板。
  谢珩说完了要说的话,心中也没半分得意,只觉得无趣,本想直接便走了,但转念一想,步子便是一顿。
  “臣一直没有娶正妃,如今亦没有娶的心思,打算不日就立姜氏为正妃,今日来了便顺便与陛下说一声,免得日后再来打扰陛下休息。”
  “你让你母亲过来,她是中宫,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仅不见人影,还由得你胡来,让她来,朕要见她!”
  谢珩道:“娘娘早就不想见陛下了。”
  闻言,谢道昇几欲呕血,又是疑惑,又是根本不能相信谢珩所言。
  “这是她亲口说的?朕与她二十几年夫妻,给了她作为女子至高无上的尊荣,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温氏没了,朕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你让她来延光殿,让她来朕这里,快去!”
  谢珩充耳未闻,只淡淡道:“陛下好好休养。”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身后怒到双眼充血,在床榻上苦苦挣扎的谢道昇。
  “朕是对温氏偏宠偏信,但这是人之常情,你不也偏爱姜氏?”谢道昇喊道,“你不愧是朕的儿子,总有一天,你也会步朕的后尘!”
  斑斑点点的血迹喷溅到帷帐之上,立刻便有宫人前来服侍,可透过层层叠叠的帐幔,哪还有谢珩的人影。
  谢道昇牙关紧要,面色紫胀,终于再度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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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过了正月十五, 宫里的局势便稳定下来,姜宝鸾不欲再在宫中多留,毕竟一举一动都在李皇后的眼皮子底下,颇为不自在, 于是元宵之后便带着谢谨成向李皇后辞行。
  李皇后也不说什么, 她这段时日几乎没出过揽月宫, 从前是谢道昇禁着她, 后头能走了, 不知为何倒也不愿再走了,成日只在揽月宫自己消遣。
  宫人每日三回来报一报谢道昇的情况,然而任凭宫人怎么说,李皇后始终都无动于衷。
  姜宝鸾不大明白李皇后对相处二十多年的夫君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 但可以肯定的是,经此一难,李皇后对谢道昇的夫妻恩义也终于是消磨殆尽了。
  倒没什么可嗟叹的,没了谢道昇, 李皇后的日子才更好。
  正如姜宝鸾自己的母亲徐氏, 虽然后面的日子多灾多难,也难以善终, 但至少在她父皇龙驭宾天的时候, 母亲该是最快活的女子才是, 若父皇能够活很久, 或许会有更宠爱的妃嫔,会有更喜爱的儿女, 他们母子三人便不会有那样的好日子了。
  至于温氏, 她也落到了李皇后手里, 全由李皇后来处置, 自此后也没了音信,连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或是死了,或是被关在了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李皇后也算受了她半辈子的闷气,但姜宝鸾觉得以李皇后为人,倒不会真的对温氏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只是到底如何,也只有李皇后自己才知道了。
  李皇后揽过谢谨成到身边,与他呢喃了一阵,才抬头对姜宝鸾道:“回去也好,总是住在我这里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怨言,嫌不舒坦,也免得珩儿每次来都是偷偷摸摸。”
  姜宝鸾低头只应是。
  她又叮嘱了几句衣食起居,说完又没有让他们退下,姜宝鸾抬眼睨了座上的李皇后一眼,只见她神色间也有犹豫。
  于是姜宝鸾道:“娘娘若无事,我们就先告退了。”
  “不急,”李皇后叹了叹,说道,“有一件事我想不好,正不知该怎么办。”
  姜宝鸾马上问:“可是公主?”
  “珩儿把她送到山间一处寺庙去了,也不和我说去了哪里,我知道娆儿的性子三番两次都差点闯祸,但珩儿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心里到底放心不下,总要告诉我人在哪里,何时回来。”
  这事姜宝鸾不知道,李皇后一提才想起来已经有许多日没见到过谢娆,原来是被谢珩收拾了。
  谢娆再不管只怕更要闯大祸,便是姜宝鸾也不好顺着李皇后的话给她开脱,斟酌片刻便道:“殿下是公主的亲哥哥,娘娘何必担心?娘娘一直笃信佛法,此次公主若得佛法庇护浸润,定能福泽绵长,将她的性子缓一缓,对她的心智亦有好处,否则便如孩童一般难以教化。”
  李皇后又叹了口气,悠悠说道:“珩儿从来不大与我亲近,后头得了个女儿,便更纵容宠溺些,不想养出这么个天真烂漫的性子。”
  “公主到底青春年少,若长久居于清净地也终归残忍,想来不过一年半载也差不多就能回来了,她又自幼与叶小姐交好,二人时常书信往来,叶小姐最是聪慧机敏之人,再有她时而劝解教导公主,定是事半功倍。”
  李皇后点点头,面色稍缓:“希望如此。”
  饶是李皇后内心再不想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身边,如今也不得不这么做,谢娆与前夫家的事如何且先不说,单她回京之后惹出的是非,虽不致命,但也几次三番酿出祸事,使谢珩屡屡疲于应对。
  受点磋磨,自己静下心去想,或许才能有所改变。
  李皇后想了想,又说:“另外还有一件事,谢琮伏诛那日他的妻室许氏也在场,但却并未参与其中,事后也证明一切并不知情,她和温氏是不一样的人,我打算饶过她,让她抚育自己所出的小女儿。”
  谢琮一死,妻妾自然遭难,另有兄弟子嗣都一并下了狱,不会再有什么好下场,只有许氏生的这个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又是个女孩,暂时免去一难。
  姜宝鸾其实对许氏此人没什么印象,她仿佛一直都只站在谢琮身后,如李皇后、盛妙容她们一般,做着一个本本分分的正妻。
  二人唯一一次有交集,仿佛还是那次两辆车架在宫中相逢,她和许氏谁也没有先过。那时她咬不准许氏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如今看来,以许氏为人或许只是想让她先行一步。
  “娘娘仁慈,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姜宝鸾笑道。李皇后不会比她想得少,既是李皇后都动了恻隐之心,何必要再去对许氏这样的苦命人赶尽杀绝呢,女子嫁什么人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若让许氏自己选,她估计才不会想选谢琮。
  “许氏已经来谢过恩,她倒是提起了一个人。”李皇后看了姜宝鸾一眼。
  “是惜娘?”姜宝鸾又很快猜了出来。
  相比于许氏,姜宝鸾对惜娘是没有一点好感,更何况上次给姜行舟下毒害得谢谨成中毒的人就是惜娘那里的,她以为惜娘总该跟着谢琮去了,听李皇后的口气倒是不像。
  “许氏暂时和谢琮的妻妾关押在一起,惜娘也在其中。她原本是求我把那些女子都发卖出去,或是送还娘家罢了,只提起惜娘,许氏面有难色,说她想见你。”
  姜宝鸾皱了皱眉,惜娘不死还罢了,为何还要见她,难道不应该是躲她还来不及吗?
  “我原先也不想同你说这事,但思及万一有什么事,若无缘无故,你不必去见。”李皇后忙又道。
  姜宝鸾思忖片刻,笑道:“那我倒真想去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闻言,李皇后没有再说话,总归姜宝鸾做什么事,她从来也管不了。
  许氏等就在掖庭关着,姜宝鸾被宫人引到一处破败的院落前面,这里就是她们的暂居之地。
  许氏听说姜宝鸾前来,便立刻出来迎接,她知晓姜宝鸾果真是为了惜娘才来的,稍寒暄了几句,便对着姜宝鸾指了指右侧一间厢房,轻声道:“夫人留心,她这几日就和疯了一般,我们并不敢和她在一起。”
  姜宝鸾只笑了笑,听说温氏疯了,难不成惜娘也疯了,那还真是凑巧了,于是便让宫人在前面开路,打开了被许氏锁起来的房门。
  见是姜宝鸾前来,惜娘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只是从椅子上直起身子。
  许久不见,她已经瘦得和一把柴干似的,又枯又黄,哪有昔日好颜色,宫人们怕她伤到姜宝鸾,便上去把她手脚捆住,绑在椅子上。
  姜宝鸾让其余人关门出去,好奇问她:“你要见我做什么?”
  惜娘抬头看了看她,旋即又低下头去,仿佛是缩在那里,极不敢看她的模样。
  隔了一会儿,她才哭起来,问:“谨逸他们……他们是不是也没了?”
  “你这话问错人了,我不知道,”姜宝鸾淡淡道,“若只有这话,那我便走了。”
  其他人倒有可能依许氏所求被发卖或是送还娘家,但惜娘是谢琮最亲近之人,亦为他诞育过许多子女,她要出去怕是难了,最好也就是留着一条命在掖庭残喘。
  “你等等,我有话……我真的有话……”她嘶声喊道。
  “快说。”姜宝鸾学着谢珩的样子,冷下了脸。
  望着姜宝鸾,惜娘忽然惨然一笑。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谨逸根本不是谢琮的孩子。”
  姜宝鸾眉梢一挑,显出几分霸道来,问:“你是不是想说,谢谨逸其实是谢珩的孩子?”
  惜娘怔住:“你怎么知道?”
  “你先说说看,我也正想知道。”姜宝鸾笑了。
  “我自小便伺候在他身边,以为他待我是不同的,我也从没想过除了做他妾侍以外的事,可是我一心一意为他,在他身边默默等候了那么久,他却一直没有要我的意思。”
  “可是女子最好的年华才那么几年,我怎么耽搁得起?从前我遇到过谢琮几次,他虽言语轻佻些,但话里话外却是肯给我一个名分,我自然肯点头从他。可是我不甘心,这么多年竟全都白费了吗?”
  姜宝鸾默默地听惜娘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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