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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中传言他感情用事、过于任性,容兆从不放在心上,我行我素,全凭自己心意行事。
  那夜自天音阁回来,他浑身湿透、狼狈若癫,在始终昏迷不醒的乌见浒身旁趴了一整夜,也做了一整夜的梦。
  梦里全是他与乌见浒的过往,好的、坏的,一遍遍在梦境中重演。
  梦醒之后又仿佛一切未发生过,他依旧是元巳仙宗最说一不二的宗主。只是脸上的神情愈少、人愈淡漠,时常默不作声盯着谁时,一个眼神能便叫人不寒而栗。
  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有容兆自己知道,他心头烧起的那把火早有滔天之势。
  那些焦躁不安、蠢蠢欲动的邪性时时侵扰着他的神思,即将压制不住,这一次他也不想再压制。
  “今日门中有人结契,送了喜糖来。”
  秋日午后,容兆如往常那样靠坐拔步床边,握着床上乌见浒的一只手,与他闲聊:“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似乎还没办过正式的结契大典。幻境中那次不算,那时我们都用的别人的身份,过后倒是在鬼域里跟你又拜过一次堂,不过那也不算。等你醒来,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补办一次大典。”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回答他的只有烛台上噼啪炸响的火光。
  他耷下眼静默片刻,自嘲一笑,剥了颗糖扔进嘴里,继续与眼前之人絮语:“上次我说不喜欢吃糖,骗你的,不过这个喜糖没你给的好吃。
  “我昨日去后山溪边看了看,那里灵气充裕,或许再过个两年,桃露当真能酿出来,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喝吧。”
  “……早知道这样,你又何必对我手软,我们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分个最终胜负,赢了的那个去走通天成神路就是了,反正,最后总是要分开的。
  “你是看不起我吗?我不需要你让着我,也不需要你这样救我,我说的人各有命,你可以坦然接受,我也一样。
  “乌见浒,你要不要醒过来?六百年很短,你若是一直躺在这里,我们连这六百年也没有了。”
  声音渐低,沉在睡梦的人始终无知无觉。
  无论他说什么,亦或在神识中呼唤,曾经他觉得聒噪至极的人,都再不给他任何回应。
  层层厚重的帷帐挡住了外头每一缕拂进殿中的秋风,容兆却在这样的无声阒寂里,感受到了秋日寒潮的彻骨凉意,一颗心浸在其中浮浮沉沉,试图挣扎,又一再被裹缠密实。
  直至帷帐外传来细微动静,他侧头看去,是那只灵猫自外钻进来,蹲在脚踏下,灰瞳安静看着他。
  容兆与它对视,怀念的却是另一双同样深灰色的眼眸,每每含笑凝视自己时,总让他不自禁地坠入其中。
  仿佛感知到他的情绪,灵猫低低呜咽了一声,容兆移开眼,不再看它。
  那些翻涌的心绪,也重新归于了沉寂。
  少顷,有人来报,说苍奇回了宗门,想求见他。
  容兆正在帮乌见浒梳头,半晌才出声:“不见,没有要事不必来这里,让他回去。”
  帷帐外妖仆应声退下。
  旁的人或事带不起容兆心头丁点波澜,他握着梳子,帮乌见浒将长发理顺,银色发带缠上去,在肩侧挽起。
  做完这些他静静看着面前人没有血色的脸,微凉掌心抚上,俯身,亲吻上那双始终紧闭的眼睛。
  翌日,是元巳仙宗内部神恩大祭的日子,由宗主率众于神恩宫祭祀师祖。
  时辰尚未到,容兆在偏殿更衣,换上祭祀大袍,苍奇再次来求见。
  他眉心一蹙,有些不耐烦,允了人进来。
  苍奇进门,看到前方换上宗主大袍后,愈显高不可攀的容兆,垂下眼,恭敬与他问候。
  容兆问:“你特地回来宗门,是为了神恩大祭?”
  “……是。”
  “你自己的公务更重要,非必要不必特地赶回来。”
  “各宗各派都回去后,这段时日巡卫所中也无什么大事,我便抽空回来了一趟。”苍奇低声解释,他只为见容兆而来,但他大师兄,似乎并不想见他。
  人已经回来,还有何好说的,容兆冷淡道:“既已回来便算了,祭祀快开始了,你也去做准备吧。”
  苍奇心有不甘,犹豫之后问了之前一直想问的事:“大师兄,上回我在神恩宫这里为你求的护身灵牌,你有随身戴着吗?”
  容兆的神情微微一滞,垂着头的苍奇并未注意到他眼中渐起的冷意。
  告密之事是否当真与苍奇有关,容兆并不确定,因为查不到实证,他也无心在这事上浪费心神,便暂且作罢。
  但今日,他这个二师弟站在这里,欲言又止问起自己有否戴他送的护身灵牌,容兆忽然就明白过来——
  其实以前他就隐约察觉到苍奇的心思,只是不在意,不放在心上,但没想到苍奇敢做到这一步。
  至于所谓护身灵牌,他并未收到过,随便一想便猜到个中缘由。
  容兆不动声色问:“为何送我护身灵牌?”
  苍奇愣了愣,沉默一瞬,声音愈低:“我只是希望大师兄能福泰安康,无忧无灾。”
  “既如此,为何要故意给我找不痛快,将我身边人的事情透露出去?”容兆的声音没有停顿,话问出口,瞧见苍奇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你做的,你发现了乌见浒的身份,传字条告诉邓长老那个弟子,故意让他将事情揭穿?”
  苍奇慌张道:“我也是为大师兄好,我……”
  “什么为我好?”容兆沉下的嗓音里压着戾气,“做出陷我于不义之事,却说是为我好?我需要你这样为我好?”
  一句话让苍奇脸上血色消失殆尽:“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容兆戳破他,“只是嫉妒我道侣,不想他好过,打着为我名声着想的名义,做见不得光的事情,以为这样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催眠自己做的都是对的?”
  苍奇猛抬起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容兆——
  被容兆这样不留情面地扯下遮羞布、揭穿心思,他分外难堪、无地自容,但更难堪的,却是容兆的态度——原来容兆什么都知道,他的大师兄清楚知晓他的心思,但不在乎。
  此刻容兆看他的眼神里,更唯有冷漠和厌恶。
  他的心思,在容兆眼里,从来不值一提。他心心念念着的人,弃他如敝履,如此厌恶着他。
  这样的认知让苍奇心似滚油煎,极力克制才没有当场失态,嘴唇抖索着无言辩驳。
  “你既已承认,我便不能不追究,你做的事情,已然违背了宗门戒律,必得严惩。”容兆毫无温度的语调道,如一把尖刀插在苍奇心上,每一个字都是一次凌迟。
  容兆却未再施舍他眼神,命人来先将之押入水牢,留待三日后神恩大祭结束再行处置。
  几位长老闻讯匆匆而来,容兆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他是我师弟,我更不能包庇他,免得让宗门其他弟子觉得我护短。”
  听说了事情来龙去脉,想想当日那辛孟的下场,这几人便知什么包庇、护短都是假的,容兆根本没打算放过他那个师弟。若不是这几日大祭不能见血,他只怕这会儿就把人料理了。
  饶是如此,这样不念旧情、刻薄寡恩,也实在叫人齿冷。
  容兆不再多言:“时辰到了,走吧。”
  转眼三日。
  最后一场祭祀结束,众弟子们退下后,几位长老将容兆留下,说有事情要与他商议。
  “七曜宗已经撑不住,说愿意归顺我们元巳仙宗,做元巳仙宗的附属宗门,针对他们的强制措施,是否能停止了?”戚长老代表众人问。
  这七曜宗本也是东大陆排名前二十的大宗门,容兆当日当众斩杀了裘炎还不够,这几个月用尽手段,明里暗里地针对他们宗门,封锁周边各宗派与他们的资源往来交换,挑起他们宗门内部争端,一再削弱他们的宗门势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七曜宗不是没试图反抗过,但面对元巳仙宗,无异蚍蜉撼树,告到仙盟,如今真正把持仙盟话语权的人也是容兆,最终不得不妥协求和。
  可容兆并不想与他们和,只要将他们彻底踩在脚下。
  “嘴上说的不算数,待他们送来正式函件再说。”他道。
  这些长老分明也有野心,偏要装作以和为贵,倒不知图的什么。
  容兆懒得多言,又有别的长老问:“虽大世界结界已修复,尚有之前混进来的混沌之气未散,眼下当真只能等地底新生的灵气将之净化吗?那我等怕是三年五载都不能修炼了。”
  “若觉得自己运气好,不怕死的也可以试试。”容兆无所谓地道。
  长老们面露尴尬,三五年的自然算不得什么,可他们大多已修为原地停滞许久,难免着急。
  容兆不再理会,正准备走,忽而闻得一声猫叫,竟是他那只灵猫,自殿外蹿进来,不知为何跑来了这神恩殿。灵猫飞扑至他身前,着急得喵呜直唤,咬住他衣裳下摆,想要拉他离开。
  容兆低眼看去,灵猫叫声愈响,分外焦躁,灰瞳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焦急之色。
  他微微拧眉,旋即想到什么,再不与那些长老说,一阵风似地出了大殿,飞身往紫霄山去。
  越临近紫霄殿,容兆越觉眼皮狂跳,心头生出的不安几要化作实质。
  落地后,他大步入后殿中,一掌推开殿门。
  后方窗户大敞着,拉扯开的帷帐被卷进殿中的寒风吹鼓得唰唰作响,拔步床上一直躺在那里的人不见了身影。
  容兆跌跌撞撞进去,用力扯着那层层叠叠的帷帐,试图找寻那个人的踪影,他不断环顾四周,脑子里有一瞬甚至什么都思考不了。
  但是没有,这方寝殿只有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到底。那个人不见了,就在他出门去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躺在床上尚昏迷中的乌见浒被人带走了。
  妖仆送药进来,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手中食盘落地,四分五裂,人也随之跪下。
  容兆的神思被瓷器摔碎的声响拉回,勉力稳住:“他人呢?”
  “我、我不知道,”妖仆亦是肝胆俱裂,“方才我去拿药之前,还进来看过,人还在这里,我只去了半刻钟多些……”
  容兆提起声音:“有谁来过?!”
  “没、没有的,”妖仆话出口,立刻又似想到什么,“方才恰是侍卫换班时,他们或许有看到人!”
  紫霄殿的侍卫首领先前就已收到传音,正在清点殿里殿外的值守人数,很快发现少了一个人,本该守在殿门外的侍卫当中,有一人不见了。
  方才换班时是侍卫首领亲自带人来的,若混进了什么外人,除非修为还在他这个侍卫首领之上,才有可能瞒过他的眼,能做到的,整个宗门统共寥寥无几。
  恰在这时,有容兆的亲信侍从赶来报,两刻钟前,关押在水牢里的苍奇不知得了谁的相助,自水牢中逃了。
  容兆猛一握拳,霍地回身看向那扇大开的窗户,那边通往的方向是紫霄殿后方。而紫霄殿后,再往山上去,是穷云顶。
  深霞浓雾罩于穷云顶上,迷蒙不辨方向。
  容兆飞身而至,赶路太急心跳快得几乎冲出他嗓子眼。落地的瞬间他一眼看向前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山崖边,始终昏迷不醒的乌见浒被苍奇面无表情地推下,而那下方,便是不见底的深渊炼狱。
  不、不要——!
  容兆崩溃痛呼,破碎嗓音卡在喉咙口,发出的只有嘶哑沉重的嗬嗬声响。
  几乎是凭着本能飞扑上去,想要拉住那个人,却只触及乌见浒的一个指尖。
  风声过耳,苍奇这条疯狗狰狞面孔上出现了一丝扭曲,瞳孔骤然放大。
  却见容兆已追着坠落下去的那个人,一起落入了那万丈深渊里。
  第71章 深渊炼狱
  风声飒飒,鼓胀得耳膜生疼。
  容兆试图将人拉住却不成,来自深渊下方的阴邪之力缠住他们的身体,正拖着他和乌见浒不断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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