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簌簌落了满地,将那块无事牌盖住，脚步声渐行渐远，复又归于平静。
院外,苏晗脸色不大好看。
“你想做什么？”
“姑姑先前同仁孝皇后极为熟识,我若想东施效颦,还得仰仗姑姑帮忙。”
宁芙极为自然的笑了笑,她水墨般的眉眼温婉动人，却掩藏不了她眼神中的野心。
乌雅宁芙进宫，不是为了做奴才的。
“我不想卷入这趟浑水。”苏晗低眸，暗自叹了口气。
“姑姑如今没得选,只要我找机会同景仁宫传些消息，届时姑姑就出不了宫。”
宁芙语气仍旧温和,瞧着同平日里并无不同。只是那双手牢牢握着苏晗的胳膊,压迫感十足。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央求姑姑。半年前有个乌雅氏宫女死在景仁宫娘娘手上，姑姑可还记得她？”
乌雅宁芙双眸涌出悲痛,眼眶微红。她家进宫的女儿,可不止她一个。
“她是你的？”
“姐姐。”
苏晗震惊，两姐妹的脸并无相同之处。不过论起姓氏来，也的确同根同族。那个宫女，死的凄惨……
“姑姑家中可有姐妹？一起长大相互扶持的亲姐妹,偶有一日却连她的尸身都瞧不见，姑姑难道不会同我一般恨吗？”
苏晗望着宁芙微湿的双眸,她骨子里的执拗和野心竟是为此而生。
“仁孝皇后好素净,不施粉黛,有一手极好的厨艺。”苏晗低眸,这一年来她手底下被钮祜禄氏残害的宫女不在少数。若说起恨,她又何尝没有。
只是话音未落，小寒从远处跌跌撞撞跑来。
“姑姑！妞妞她不见了！”
————
旧宫管理并不如这里严格，常有奴才失足落水亦或者无端失踪寻不到的事。没人会在意一两个奴才的死活，自然也不会尽力去寻。
午后宁芙她们发现人不见后，便已然央求有空的宫女太监去找。然旧宫实在太大，光靠这几个人如何能成事？
按理来说她们偷溜出去万万不可上达天听，可宁芙此刻却什么也顾不上了。
“你今日若去，别说你求我之事再办不到，就连人头也难保住！”苏晗见宁芙要闯去康熙面前，拽着她的手冷声告诫。
“多谢姑姑提醒，只是妞妞于我而言也同样重要。”
宁芙罕见露出慌乱模样，她将手从苏晗掌心坚定而又快速的抽离。
没过多时，宁芙打听到康熙去向，不顾宫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径直拦在康熙銮驾前。
御马被迫停下，马蹄几乎就要踩到宁芙脸上，尘土飞扬，宁芙仰头没有丝毫惧意，朗声大喊道。
“奴才有要事禀告万岁爷！”
这样的行为便是杀头也不算冤枉了她。
康熙抬手，示意众人止步。帝王面露愠怒，在紫禁城外冲撞御驾，往大了说同谋反无异。
“你好大的胆子，怎敢拦御架！”梁九功看在往日交情份上，忙使了眼色给周围小太监，叫他们先将宁芙拽走。
否则若是再说出什么触怒万岁爷，真真是小命不保了。
“万岁爷！人命关天，事关妞妞！奴才实在不得已而为之！”
宁芙却甩开桎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如此一遭，梁九功脸一黑，这丫头嘴里胡沁些什么呢。
而一旁的苏麻喇姑已然沉了脸，她本以为宁芙性子内敛颇有城府，却不料竟是个这般莽撞、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太皇太后就坐在康熙左侧的轿辇上，老人家原本在闭目养神，陡然被宁芙这么一叫唤，适才的心平气和登时散了。
她不耐烦伸手，金镀镶宝石的指甲在光下熠熠生辉，掀开帘子朝外头瞧。
苏麻喇姑忙走上前，“太皇太后，您吩咐。”
太皇太后斜眼往前方瞧过去，一袭黛衣宫女彼时挺直了腰杆跪在皇帝车架前，那张脸竟有些似曾相识，只是比旧人多了几分不听话的违逆。
“皇帝，奴才不听话早些打发就是。”
苏麻喇姑默默低眸，晓得宁芙已然在老人家面前失去了机会。原本她打算行围过后便将宁芙引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把关，现如今，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康熙对着太皇太后恭敬颔首，“皇祖母说的是，梁九功先将人拖下去。”
“万岁爷！妞妞在荫榆书屋失踪已有一个时辰，奴才求您派侍卫去寻，那是一条人命啊。”
宁芙被随行侍卫拽起，这场面倒是同前两日妞妞在西二长街时极为相似。
佟佳氏也被吵闹声吸引，众人车架并未因为这场插曲停下，等到佟佳氏的轿辇经过宁芙时，她暗自抽了口气。
宁芙衣衫不整，很是狼狈，被侍卫们用脚踩在地上，好不可怜。
“她不是前日里救我的那位宫女吗？”
“娘娘，这宫女犯了大不敬之罪，您还是别管了。”颉芳将车帘拉下，却被佟佳氏按住了手。
“可本宫听她似乎事出有因，无论如何总得帮她才是。”
颉芳无奈摇头，然佟佳氏却极为坚定。
“你下去，传本宫的话。无论她犯了何罪都对她客气些，一切等本宫同万岁爷商议后再决定。”
“娘娘，您不可插手此事。”后宫妃嫔安分守己方才是万岁爷和太皇太后喜欢的，自家主子如今进宫时日不长，这种事还是不碰为妙。
“本宫至多被骂两句，她救过本宫，不可叫她受伤。你快去，否则本宫要跟你生气了。”佟佳氏从手腕上随意取出一个金镯塞到颉芳手里。“若有打点之处，拿这个便是。”
轿辇上，康熙手撑在脸边，始终想着宁芙那番话。
妞妞在旧宫失踪了？
不过半刻，康熙抿唇，朝梁九功使了个眼色。
“万岁爷，您吩咐。”
“你去告诉多隆，带人去旧宫。”
梁九功略有些吃惊，紫禁城的御前侍卫素来只为皇帝一人效劳，还从未有过找一个宫女的先例啊。更何况那可是正三品的多隆大人，竟叫他去亲自找一个宫女？！
“奴才明白了，这就下去安排。”
康熙微微眯眼，心里头竟有几分忐忑。前头猎场近在迟尺，骏马嘶鸣。年轻帝王将手上玛瑙珠子捻了半圈，转眸望向旧宫。
这丫头，怎么就能如此倒霉，正好撞进这天罗地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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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清醒过来时，已然被绑在一处荒凉院落内。甫一睁眼，眼前便是二十多个黑衣人，皆做蒙面打扮。
她皱眉，瞧景色应当还在旧宫中，只是不知究竟身在何处。
“娘娘想派人来处置了我，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妞妞轻声嘟囔，景仁宫的那位钮祜禄氏未免太过小心眼，非要赶尽杀绝到这个地步？
“什么凉凉？”为首的黑衣人说话略带口音，听着并非京城人氏。且嗓音粗壮，不似太监般阴柔。
“你们当然不会承认。”妞妞默默咬唇，已然做好赴死准备。
钮祜禄氏手段毒辣，如今逮着机会抓住了自己，不杀都对不起她的人设。
“你难道不怕吗？”
黑衣人又问，反派总是话多。
妞妞摇摇头，她本就是穿越而来，死了还能重新回去做神兽，自然称不上害怕。
不过倒是有些舍不得乌雅姊姊和尚在府中的亲人们，她叹了口气，“要杀就杀，别说这么多废话了。”
“好一个有胆色的小宫女，长得这样好看，杀了你未免可惜。”
可黑衣人不但没动手，反倒走上前摸了摸妞妞的脸蛋。妞妞蹙眉，望着黑衣人粗糙的手，还有那极为茂盛的汗毛，竟真的不是太监。
那他们是何许人？
“老大，不好了！”
没等妞妞想明白，屋外跌跌撞撞跑进另一个黑衣人。紧接着他们便用妞妞听不懂的方言议论起来，不过片刻，那群人便一把将妞妞扛到肩上，往后门跑去。
瞧他们的身手果真不是太监，妞妞被颠的迷糊，手想去拽他的辫子，却发觉并非辫子而是长发。妞妞陡然清醒过来，不是太监也不是满族人，看来是冤枉了钮祜禄氏。
只是妞妞来不及多想，这几个人身手矫健不过多时便已然翻墙过院。
远远地妞妞似乎能听到身后传来更为激烈的脚步，还有兵刃声。虽瞧不见人影，心里也能明白大概。
这群人不是强盗便是土匪，南苑治安竟这样差，将他们放了进来。
妞妞默默叹了口气，干脆也不挣扎，躺平在强盗肩膀上。
也不知跑了多久，那如履平地的强盗也渐渐喘起粗气来。旧宫早就跑过，眼前是一片密林。
再往前便是东南门，穿过去后便能逃脱。
众人一溜烟跑到墙角，却发觉先前准备的梯子早已不知去向。妞妞被人放倒在地，不多时，却听三方都传来号令声。
等到黑衣人反应过来，已被包围在内。
妞妞无奈打了个哈欠，这群强盗怎么这么笨。
只是哈欠没打完，脖子又被强盗死死勒在了怀中。
“放我们出去，否则我就杀了她。”
人质？妞妞自己听了都想发笑，她不过是个包衣奴才，这群御前侍卫哪会在乎她的性命。
果不其然，这黑衣人话音未落，便有一只穿云箭凌空飞来，直直朝妞妞胸□□去。
那只羽箭带着凌厉的风声，上头赫然烙着康熙的印。
——————
二、
“给朕拿下！”
随着康熙一声令下，御前侍卫训练有素列阵上前。短兵相接，而妞妞在这一片混乱中徐徐瘫软在地。
“万岁爷，好箭法！”
多隆朗声称赞康熙，伸手将帝王从马背上接下。
康熙随手将弓箭扔给多隆，想往前走。
“万岁爷，等收拾完您再过去瞧吧，前头乱着呢。”
人虽不多，却个个都是身手了得的反贼。哪怕御前侍卫人数众多，却仍旧需要纠缠些时候。
“无碍，伤不了朕。”
康熙抬手，他十六岁便能亲手布局绞杀鳌拜，如今这几个小小叛贼，自然不在话下。
多隆会意，持刀走到康熙身侧。二人徐徐前行，黑衣人大多瞧见康熙都会拼尽全力砍过来，但大多数都被多隆挡住。
康熙缓步走到妞妞身侧，用脚踢了一下这女人。
妞妞没动弹，苍白的唇紧紧咬着，眼角挂着一滴眼泪。
“别装了。”康熙蹙眉，俯身看向妞妞，单手将人拦腰拎起。
他臂膀极为有力，妞妞整个身子腾空，她缓慢睁开眼，紧接着极为坚定的给了康熙一个白眼。
“好大的胆子。”
康熙峻言，手却牢牢将妞妞抱着。
“那柄箭正好刺穿你胸口的三彩瓶，你又没受伤，做什么使小性子。”
妞妞的手正好捂着胸口，她难受的蹙眉，豆大泪珠滚落腮边。
“正是因为这样好的宝贝碎了，奴才这才心里头难受。”
康熙不提都好，可提起来妞妞的心便越发痛了。
那样好的唐三彩啊，历经几百年还能这般华丽精美，就这么被康熙给刺碎了。若是能有选择的话，妞妞宁愿那支箭杀的是她自己。
康熙一时无语凝噎，这世上真有如何爱财之女？
他蹙眉正欲反驳，却听到一阵风声，抬眸望时，一柄短刀直直朝妞妞腰上砍来。
那刀上带着血迹，腥臭味随风灌进妞妞鼻子里。
康熙单手抱着妞妞灵敏躲过，随即抬腿在那人心口狠狠踩上一脚。力度极大，将那人踢得在地上转了半圈，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康熙脸色如铁，低声呵斥。“多隆，砍了他的脑袋。”
“是！”
多隆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反贼瞬时人头落地。
杀人之时，康熙反手捂住妞妞眼睛，血迹四溅弄脏了他的龙袍。
他本以为妞妞会害怕，然转眸瞧她时，后者竟一脸淡然。
身为神兽，此等场面自然是见过不少的。妞妞双手仍旧捂着胸口，眼泪婆娑望着康熙。
在这世上，她在乎的只有钱财和宁芙而已。
“朕再赏你。”康熙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臭丫头心里头想的竟都只是那个破瓶子。自己可是刚救了她的性命，怎么一点崇拜和感激都瞧不见。
“好，奴才多谢万岁爷恩典。”妞妞听了这话，适才精神抖擞。抬眸瞧见又要刀子砍过来，她朗声大叫，“万岁爷小心！”
康熙会意，侧身反手握住刀柄，将刀尖往回扭转，径直捅进那人胸口。
“万岁爷，奴才救了您一命。”
妞妞朝康熙眨眨眼，她倒还挺得意。
“会赏你的。”康熙无奈摇头，他真是拿这个小财迷一点办法都没有。
———
处理完反贼回到新宫时已然申时，太皇太后瞧见康熙走进殿内，老人家适才重重叹出一口气。
“皇帝，此事做的太过冒失。”
“皇祖母都知道了。”康熙三两步走上前将太皇太后扶到椅子上坐好，年轻帝王平日里再怎么威严，面对将自己一手培养大的祖母也难免有几分孩子气。
“福建的朱统锠既然闹事，派人去打压便可。前几日福建巡抚已然在折子上写的清清楚楚，会有旧明势力在京城作乱，那便全城戒严，迟早能找出这几颗老鼠屎。皇帝又何苦以身犯险？非要自己个上？”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再怎么杀伐决断，可现如今要她瞧见亲孙子去涉险，心里头怎么能不难受呢。
康熙摇摇头，极为温柔回应。“这几年福建就没消停过，朱三太子一说甚嚣尘上。朕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看，哪怕他们人到了朕面前，也没本事伤得了朕。更遑论，动摇咱们大清江山。”
“话虽如此……”太皇太后转眸看向自家孙儿这气定神闲王霸天下的姿态，不免拍了拍他的手背，极为满意的扬起了唇。“罢了，哀家的玄烨长大了，现如今是越发有谋算有王气了。”
“朕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皇祖母可要时时看顾着。”康熙规规矩矩颔首，对太皇太后是说不出的尊敬和信任。
太皇太后颔首，示意康熙坐到自己身边来。
随即老人家一抬眸，瞧见了原本跟在康熙身后，身上满是灰尘的小宫女。她那一身浅绿的衣裳如今灰扑扑的，小脸更是花脸猫似的狼狈。
全身上下脏兮兮，偏只有一双眼睛还算亮。
“这丫头是怎么一回事啊。”
“哦，她……”康熙正准备解释，妞妞倒是极为主动走上前。
“回禀太皇太后的话，奴才是御茶房的奉茶宫女，叫万硫哈妞妞。今儿万岁爷缴贼，奴才也出了一份力呢。”
妞妞一心想着邀功，她可听说慈宁宫的主儿是最大方的。
“哦，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呢。”太皇太后眯眼想了一阵，却始终没想起来。“你走上前来给哀家瞧瞧。”
“是。”妞妞脸蛋圆圆的，哪怕灰头土脸仍旧可爱。这样的样貌是最讨老人家欢心的，偏她人又机灵，恭恭顺顺跪在太皇太后面前，活灵活现说起适才的场面来。
“您老人家是没瞧见万岁爷有多勇猛，别说二十多个反贼了，饶是二百个二千个也伤不了万岁爷啊。”
“奴才常听人说，紫禁城里住着金凤。从前奴才还觉得是她们编瞎话骗我的，今儿瞧见太皇太后您，方才晓得，这世上还真有金凤呢。可不就正好坐在奴才眼跟前儿呢？”
康熙听她说这些，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用手捂着下半张脸不说话。
太皇太后反倒被她逗得前仰后合，亲手叫苏麻喇姑拿帕子来。
这帕子可是上好的苏绸，低等级的妃嫔都用不着。当下的天气这绸子用在脸上，跟冰蚕丝似的，又滑又凉。
“多谢太皇太后，奴才还在想今儿个怎么将脸弄得这样脏呢，原来是等着您老人家的恩典呢。”
妞妞笑吟吟接过帕子，乖巧的将脸蛋给擦干净。
脏脏猫一下子变得光鲜亮丽，白白嫩嫩的脸蛋配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真跟画上的娃娃似的好看。
“你这丫头，嘴里跟有十斤蜂蜜似的。”人老了难免就爱听这些俏皮话，太皇太后心里头高兴，拉着妞妞的手喜欢的紧。
“你也甭在干清宫伺候皇帝了，去哀家的慈宁宫好不好？”
妞妞抿唇，心中还在计算哪边钱更多。
一旁康熙忙不迭清了清嗓子，“这丫头也就一张嘴甜，毛手毛脚的去慈宁宫不好。还是等朕再调、教些时日吧。”
“瞧，皇帝着急什么。哀家不过随口一说，这丫头今儿有功，想来对皇帝你也是忠心耿耿的。”太皇太后摇摇头，拍了拍妞妞手背。“哀家不叫你去慈宁宫，赏你几匹缎子几只首饰可好？”
妞妞这下方才是真心笑了，“好，奴才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江苏贡的几匹云锦，颜色太艳。哀家穿着不好，给你拿去裁春衣。首饰呢，捡几只哀家年轻时候的，倒也衬你。”
太皇太后一张笑脸，怎么瞧都觉得不够瞧，这小丫头怎么能生的这般珠圆玉润呢。
“嗯！”妞妞重重颔首，眼里头的光越发亮了。
“你下去吧，把身上洗洗。”
“是！奴才先行告退了。”妞妞笑吟吟颔首，下意识扫了康熙一眼。
后者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瞧，妞妞有点心虚，加快脚步一溜烟跑了。
耳房内，宁芙已然被颉芳送了回来。
她失魂落魄的紧，身上也灰扑扑的，独自一人在屋内坐了好些时辰，动都没动过。
妞妞一把推开门，兴高采烈喊了一声乌雅姊姊。
宁芙周身颤栗，不敢相信般望着站在门口的妞妞。
“乌雅姊姊，我回来了！你这是……”没等妞妞说完，宁芙已然一个健步冲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乌雅姊姊，你怎么了，别哭呀。”
感受到宁芙的热泪洒落到自己肩头，妞妞适才被人抓走时都没这么慌张。她忙将宁芙一把抱住，却听见宁芙呜咽着道。
“臭丫头！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我……”
“你干脆走丢算了，干脆不要再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
宁芙哭的极为压抑，可那悲痛却如潮水将妞妞整个淹没。
她还是头一回瞧见乌雅姊姊这般情绪失控的一面，妞妞有些愧疚，她适才竟还想着死了也没事。
身为神兽，她大可一走了之。
然身为万硫哈妞妞这个人，她却不能痛痛快快的离开人世。因为乌雅姊姊会难过，会特别特别特别的难过。
“乌雅姊姊，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瞧，我好好的，没有受伤。”
妞妞轻声哄着宁芙，缓慢而又轻柔的拍打着她的后背。
宁芙举起拳头，很想大力的捶几下妞妞用以发泄，却始终不忍心，只轻轻的落在她身后拍了拍。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我真的要被吓死了。”
宁芙已然经历过一次失去姊妹的痛苦，她实在不能再承受相同的打击。
“我不仅平安回来了，我还得了很多赏赐呢。万岁爷还说要给我涨月钱，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根金步摇吗？这次咱们有了，你也能打扮的跟小主一样漂亮。”
妞妞轻轻颔首，拉着宁芙坐回到椅子上。
她知道宁芙一直不甘心做奴才，现如今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赐，到时候宁芙打扮一番，还愁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宁芙听罢，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她今儿个惊扰御驾，能够活下来已然是佟妃娘娘开恩。
别说日后做小主，连能不能在御茶房继续留下来都未可知。
只是这些话她不想跟妞妞说，不能叫妞妞有丝毫愧疚。
“好了乌雅姊姊，我以后再也不瞎跑了。”妞妞见宁芙沉默不语，遂躺在她怀里撒娇。
“原谅你啦。”宁芙摸了摸妞妞圆圆的脑袋，那点子不甘心和憋闷比起妞妞的性命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
三、
戌时刚过，梁九功掀开茶房帘子。
四下不见宁芙和妞妞，他耷拉着脸问人在哪呢。
苏晗走上前，叫梁九功体谅。“两个小丫头原没什么胆子，出了这样的事，便叫她们回去歇着了。”
“妞妞也就罢了，可宁芙今儿怎么都得随我去一趟。”
梁九功板着脸，没好气儿的给苏晗下命令。
“梁公公，您老是能在御前说上话的。宁芙这丫头实在是一时情急，好意不是？”
苏晗瞧见梁九功这般，心里头乱糟糟没了个主意。
惊扰御驾可不是一桩小事，听人说那时万岁爷可生气的厉害，现如今梁九功又要来拿人，莫非还真要搬了宁芙的脑袋去？
“苏晗姑姑，是不是好意咱们说可不算。那得看万岁爷的天意，更何况，您今儿个是怎么了，从前也没见您给底下奴才说过话啊。”
梁九功摇摇头，他疑惑的紧。
苏晗一时凝噎，“嗨，还不是觉得这丫头可怜。罢了罢了，叫她去吧。”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她保不住宁芙，也不能叫她连累了自个儿。
“那劳烦你把人叫过来。”
正殿里头，康熙支着下巴在听书。
那说书的太监讲的眉飞色舞，可康熙怎么听都觉着不如下午妞妞说的那段精彩。
听着听着有了困意，可巧梁九功将乌雅宁芙给带过来了。
“叫她进来。”康熙这才有了些精神，转头示意说书太监先停下。
屋内登时静悄悄的，除却宁芙脚步声外，别无她响。
宁芙自然害怕，她紧张的整颗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她强撑镇定跪倒在康熙面前，行了大礼。这礼数一应坐下来也是够累的，康熙静静瞧她做完，并未阻止。
“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叫你来。”
等宁芙行完大礼，康熙适才开口。帝王眼眸阴冷，他望着宁芙就好像只是在瞧一条小狗。
“奴才不该惊扰御驾，奴才冒犯宫规，其罪当诛。”
宁芙规规矩矩颔首，一板一眼的回答康熙。她心里头害怕，偏生面上瞧不出一丁点来。
“哦。”康熙语调上扬，挑了挑左眉，随即探出些身子转动着手上扳指。“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宁芙抬眸，“佟妃娘娘的大宫女颉芳姐姐救了奴才。”
这些话瞒着康熙也没有意义，他若是想查没有查不出的。
“她救了你，你却将她给卖了，这事做的可不厚道。”
康熙冷笑一声，仔细瞧着宁芙的神情。
“奴才敢说是因为，奴才知晓万岁爷不会降罪。”
宁芙摇头，在进来前她都不明白康熙心意，可在瞧见康熙转扳指那一瞬间，宁芙立马明白过来。
这次觐见，不是问罪，而是想赏。
“何来的自信。”康熙笑着靠在榻上，新进御茶房的两个宫女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慧。
“若非奴才惊扰御驾，只怕妞妞已然命丧黄泉。万岁爷在意妞妞的命，自然也会赞许奴才所为。
佟妃娘娘心善，万岁爷若真的想赏，奴才祈求您还是将恩典给娘娘吧。”
比起妞妞，宁芙显然更为谨慎小心。一颗七巧玲珑心，说的话更是滴水不漏。她承了佟妃的人情，如今转手又将恩典还给佟妃。
此番既在康熙心中全了懂事聪慧的形象，又能同佟妃拉近关系，唯一的缺点是少了点钱。
“很聪明。”康熙极为满意颔首，抬起宁芙的脸。灯火摇曳，这张恰似故人的脸温润如暖玉，柔和体贴的眼神更是叫人一阵恍惚。
“多谢万岁爷赞赏。”
宁芙没了先前的坚韧，就连语气也无比温柔。
康熙颔首，帝王心头涌起一阵悸动。“你的赏赐也不会少，只是日后行事不可再这样鲁莽。”
“奴才知道了。”
宁芙规规矩矩应下，低眸不再说话。
康熙失神片刻，这才丢开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在走出殿门的最后一刻，宁芙回首，低声对康熙道。“春日万岁爷身上爱起疹子，茶水里头奴才特意加了少量桑枝，万岁爷记得喝。”
话说完不等康熙回答，美人已然匆匆离开，只留纱帐为之飘动。
康熙转眸看向手边的茶盏，脑海中浮现起仁孝皇后生前劝诫他喝桑枝茶的模样，竟是如此相像吗？
——————
宁芙甫一出门，妞妞和小寒便迎上前来。
“没事吧，他有没有欺负你。”妞妞适才着急的很，若非小寒拦着，她便已然闯进去了。
“没事，万岁爷说我做的好，要赏赐我。”宁芙一句话叫二人定了神。
妞妞和小寒一边说着太好了，一边要拉着宁芙回屋吃酒去。
不远处，苏晗也站在廊下。她的面容被灯光笼罩，镀上如玉的光泽。宁芙走到苏晗面前，静静的给她福身行礼。
“多谢姑姑愿意成全我。”
苏晗在找宁芙觐见康熙之时，利用路上的时间极为快速的给她讲了一些仁孝皇后生前的说话习惯和眼神。
宁芙学的并不好，却足够叫康熙生起涟漪。
“好了，回去吃酒吧。”苏晗转身往回走，宁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姑姑日后还会帮我吗？”她又问道，此番不过虚惊一场，宁芙仍旧还有机会飞上枝头。
苏晗沉默，她抬眸望着南苑绝美的景色，那天上漫天的星辰如同挂在头顶的旷野。
对比起紫禁城那四四方方的天，宫外才算得上真正的自由。她只想安安稳稳熬到退休那日出宫，不想卷进后宫无止境的争斗之中。
“你们在说什么呢？”
小寒极为兴奋，一手提酒一手举着鸡腿，凑到二人面前。
这些吃食是妞妞今儿特意花银子在御厨那买的，她们两个吃的正香。
“没什么，我跟姑姑在看星星呢。”
宁芙摇头，举手朝天上一指。
繁星散漫夜空，并无圆月。小寒只一眼便沉浸其中，靠在了苏晗肩膀上。
妞妞见状也凑上前来，四人排排坐在廊下。
绿宫装，红头绳，叮叮当当的银镯子来回晃动。四个宫女聚在一团，头顶便是京城最美的夜空。她们或笑或嗔，原本平静克制的面容彼时灵动有趣。
往后的苏晗在慎刑司回想起这一幕时，也不后悔她当时下的决定。深宫之中，姐妹相互扶持，方可抵万难。
————————
南苑行围三日后结束，康熙此番最大的功绩不是带了多少猎物回京，而是彻底灭了朱统锠一派的士气。
在这之后，福建官员吴兴祚率众剿灭旧明势力，不过数日便生擒朱统锠，大胜归朝。
此番大胜，康熙上朝时极为高兴，一连赏了不少将士。
主子高兴，干清宫的奴才们自然也跟着高兴。
彼时已经三月末，临近初夏了。干清宫已经开始预备起来搭天棚，这天棚是极有讲究的。
要将宫殿四四方方滴水不漏的给罩起来，还不能影响美观。实在需要些技术，故而宫里头特意养着这么一群工匠，专门负责给各宫各殿搭天棚。
妞妞提着一大壶凉茶给工匠们送去，还特意将赏的冰碗子也递到宫人手里头。
“叔叔们喝茶，今儿个天可真热啊。冰碗子里头有葡萄和酥酪，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她朗声招呼着，对待这些众人都瞧不起的工匠们也极为热情。
“多谢妞妞姑娘。”
宫里头的人素来拜高踩低，他们这群人说句老实话连宫里头的狗都不如。
饶是在这紫禁城待了数十年，也是头一回遇到妞妞这般心善热情的大宫女。
“你们呐也不必这么着急的干活，这几日万岁爷心情好着呢，便是慢些也无事。”
妞妞瞧见他们一个个晒得脖子和身子成了两个色，不由心疼。
“主子安排好的差事一天耽误不得，不过还是多谢姑娘您的冰碗子，真好吃。”
工匠们都是老实人，同妞妞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安全为上不是？哪怕是蚊虫叮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妞妞不是口无遮拦，是她打量着这个时辰四下定是没人的。
可这话刚说出口呢，工匠便呆呆的叫了声万岁爷。
老话说不能背后说人可真不假，妞妞默默拍了下脑门，转过身果真见康熙正站在她身后呢。
“朕被蚊虫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康熙手里头拿着折扇，慢悠悠的问妞妞。
一字一句说的极慢，跟小爪子在妞妞心口挠似的。
“回禀万岁爷，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妞妞紧张摇头，结结巴巴的试图蒙混过关。
“你跟朕进来。”
康熙将折扇狠狠敲在妞妞头上，撂下一句话便进了南书房。
康熙身后跟着纳兰性德，这位纳兰大人难得笑了笑，经过妞妞时似是同情般叹了口气。
南书房已然搭好了天棚，房门口种了一棵杏树。彼时正开着花，外头白内里一圈淡淡的粉，像极了妞妞忐忑不安的脸。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给纳兰大人请安。”
“你前几日推说身子不适，朕便免了你的差事。不过如今瞧着你，似乎闲的发慌了啊。”
康熙示意纳兰性德先坐下，自己个却站着同妞妞说话。
迎着帝王居高临下的眼神，妞妞下意识捂着肚子。“奴才是真的肚子不舒服，这几日的冰碗子奴才可一口没吃。”
“你的冰碗子都给旁人吃了。”康熙冷笑，那群工匠可不是太监。
“那是奴才不能吃，并非奴才特意给的。”妞妞忙解释，心中只道康熙果然格外恨她，连冰碗子给了谁也要置喙几句。
“呵。”康熙又冷笑一声，惊得妞妞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你还知道害怕朕？”
“奴才不怕万岁爷。”妞妞忙摇头，随即觉得不对，忙又道。“奴才敬爱万岁爷。”
这下饶是纳兰性德也没忍住笑了出来，“敬爱二字用在此处，皇上是比这个小宫女大了几辈分啊？”
害，可不是要大好几岁嘛。妞妞跟着纳兰性德抿唇笑笑，下一刻康熙的扇子又敲了过来。这下她可没躲过，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从今儿起，早中晚都来南书房伺候。不准再躲懒，送凉茶的差事也不准再做。”
妞妞心里头叫苦不迭，乖乖应了声是。
“你的无事牌呢，朕不是叫你每日挂着？又丢去何处了？”康熙愠怒，扫向妞妞胸前。
“早就丢了。”康熙小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妞妞咬唇，“在南苑便被贼人弄丢了，万岁爷若是想要奴才再戴上，得再赏奴才一块才行。”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妞妞朝康熙怯怯的伸出一只手来。
作者有话说:
御茶房女版f4正式成立
ps:大家误会钮祜禄氏了，她真的也不至于赶到南苑去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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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苏晗脸色不大好看。
“你想做什么？”
“姑姑先前同仁孝皇后极为熟识,我若想东施效颦,还得仰仗姑姑帮忙。”
宁芙极为自然的笑了笑,她水墨般的眉眼温婉动人，却掩藏不了她眼神中的野心。
乌雅宁芙进宫，不是为了做奴才的。
“我不想卷入这趟浑水。”苏晗低眸，暗自叹了口气。
“姑姑如今没得选,只要我找机会同景仁宫传些消息，届时姑姑就出不了宫。”
宁芙语气仍旧温和,瞧着同平日里并无不同。只是那双手牢牢握着苏晗的胳膊,压迫感十足。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央求姑姑。半年前有个乌雅氏宫女死在景仁宫娘娘手上，姑姑可还记得她？”
乌雅宁芙双眸涌出悲痛,眼眶微红。她家进宫的女儿,可不止她一个。
“她是你的？”
“姐姐。”
苏晗震惊，两姐妹的脸并无相同之处。不过论起姓氏来，也的确同根同族。那个宫女，死的凄惨……
“姑姑家中可有姐妹？一起长大相互扶持的亲姐妹,偶有一日却连她的尸身都瞧不见，姑姑难道不会同我一般恨吗？”
苏晗望着宁芙微湿的双眸,她骨子里的执拗和野心竟是为此而生。
“仁孝皇后好素净,不施粉黛,有一手极好的厨艺。”苏晗低眸,这一年来她手底下被钮祜禄氏残害的宫女不在少数。若说起恨,她又何尝没有。
只是话音未落，小寒从远处跌跌撞撞跑来。
“姑姑！妞妞她不见了！”
————
旧宫管理并不如这里严格，常有奴才失足落水亦或者无端失踪寻不到的事。没人会在意一两个奴才的死活，自然也不会尽力去寻。
午后宁芙她们发现人不见后，便已然央求有空的宫女太监去找。然旧宫实在太大，光靠这几个人如何能成事？
按理来说她们偷溜出去万万不可上达天听，可宁芙此刻却什么也顾不上了。
“你今日若去，别说你求我之事再办不到，就连人头也难保住！”苏晗见宁芙要闯去康熙面前，拽着她的手冷声告诫。
“多谢姑姑提醒，只是妞妞于我而言也同样重要。”
宁芙罕见露出慌乱模样，她将手从苏晗掌心坚定而又快速的抽离。
没过多时，宁芙打听到康熙去向，不顾宫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径直拦在康熙銮驾前。
御马被迫停下，马蹄几乎就要踩到宁芙脸上，尘土飞扬，宁芙仰头没有丝毫惧意，朗声大喊道。
“奴才有要事禀告万岁爷！”
这样的行为便是杀头也不算冤枉了她。
康熙抬手，示意众人止步。帝王面露愠怒，在紫禁城外冲撞御驾，往大了说同谋反无异。
“你好大的胆子，怎敢拦御架！”梁九功看在往日交情份上，忙使了眼色给周围小太监，叫他们先将宁芙拽走。
否则若是再说出什么触怒万岁爷，真真是小命不保了。
“万岁爷！人命关天，事关妞妞！奴才实在不得已而为之！”
宁芙却甩开桎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如此一遭，梁九功脸一黑，这丫头嘴里胡沁些什么呢。
而一旁的苏麻喇姑已然沉了脸，她本以为宁芙性子内敛颇有城府，却不料竟是个这般莽撞、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太皇太后就坐在康熙左侧的轿辇上，老人家原本在闭目养神，陡然被宁芙这么一叫唤，适才的心平气和登时散了。
她不耐烦伸手，金镀镶宝石的指甲在光下熠熠生辉，掀开帘子朝外头瞧。
苏麻喇姑忙走上前，“太皇太后，您吩咐。”
太皇太后斜眼往前方瞧过去，一袭黛衣宫女彼时挺直了腰杆跪在皇帝车架前，那张脸竟有些似曾相识，只是比旧人多了几分不听话的违逆。
“皇帝，奴才不听话早些打发就是。”
苏麻喇姑默默低眸，晓得宁芙已然在老人家面前失去了机会。原本她打算行围过后便将宁芙引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把关，现如今，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康熙对着太皇太后恭敬颔首，“皇祖母说的是，梁九功先将人拖下去。”
“万岁爷！妞妞在荫榆书屋失踪已有一个时辰，奴才求您派侍卫去寻，那是一条人命啊。”
宁芙被随行侍卫拽起，这场面倒是同前两日妞妞在西二长街时极为相似。
佟佳氏也被吵闹声吸引，众人车架并未因为这场插曲停下，等到佟佳氏的轿辇经过宁芙时，她暗自抽了口气。
宁芙衣衫不整，很是狼狈，被侍卫们用脚踩在地上，好不可怜。
“她不是前日里救我的那位宫女吗？”
“娘娘，这宫女犯了大不敬之罪，您还是别管了。”颉芳将车帘拉下，却被佟佳氏按住了手。
“可本宫听她似乎事出有因，无论如何总得帮她才是。”
颉芳无奈摇头，然佟佳氏却极为坚定。
“你下去，传本宫的话。无论她犯了何罪都对她客气些，一切等本宫同万岁爷商议后再决定。”
“娘娘，您不可插手此事。”后宫妃嫔安分守己方才是万岁爷和太皇太后喜欢的，自家主子如今进宫时日不长，这种事还是不碰为妙。
“本宫至多被骂两句，她救过本宫，不可叫她受伤。你快去，否则本宫要跟你生气了。”佟佳氏从手腕上随意取出一个金镯塞到颉芳手里。“若有打点之处，拿这个便是。”
轿辇上，康熙手撑在脸边，始终想着宁芙那番话。
妞妞在旧宫失踪了？
不过半刻，康熙抿唇，朝梁九功使了个眼色。
“万岁爷，您吩咐。”
“你去告诉多隆，带人去旧宫。”
梁九功略有些吃惊，紫禁城的御前侍卫素来只为皇帝一人效劳，还从未有过找一个宫女的先例啊。更何况那可是正三品的多隆大人，竟叫他去亲自找一个宫女？！
“奴才明白了，这就下去安排。”
康熙微微眯眼，心里头竟有几分忐忑。前头猎场近在迟尺，骏马嘶鸣。年轻帝王将手上玛瑙珠子捻了半圈，转眸望向旧宫。
这丫头，怎么就能如此倒霉，正好撞进这天罗地网里。
——————————
妞妞清醒过来时，已然被绑在一处荒凉院落内。甫一睁眼，眼前便是二十多个黑衣人，皆做蒙面打扮。
她皱眉，瞧景色应当还在旧宫中，只是不知究竟身在何处。
“娘娘想派人来处置了我，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妞妞轻声嘟囔，景仁宫的那位钮祜禄氏未免太过小心眼，非要赶尽杀绝到这个地步？
“什么凉凉？”为首的黑衣人说话略带口音，听着并非京城人氏。且嗓音粗壮，不似太监般阴柔。
“你们当然不会承认。”妞妞默默咬唇，已然做好赴死准备。
钮祜禄氏手段毒辣，如今逮着机会抓住了自己，不杀都对不起她的人设。
“你难道不怕吗？”
黑衣人又问，反派总是话多。
妞妞摇摇头，她本就是穿越而来，死了还能重新回去做神兽，自然称不上害怕。
不过倒是有些舍不得乌雅姊姊和尚在府中的亲人们，她叹了口气，“要杀就杀，别说这么多废话了。”
“好一个有胆色的小宫女，长得这样好看，杀了你未免可惜。”
可黑衣人不但没动手，反倒走上前摸了摸妞妞的脸蛋。妞妞蹙眉，望着黑衣人粗糙的手，还有那极为茂盛的汗毛，竟真的不是太监。
那他们是何许人？
“老大，不好了！”
没等妞妞想明白，屋外跌跌撞撞跑进另一个黑衣人。紧接着他们便用妞妞听不懂的方言议论起来，不过片刻，那群人便一把将妞妞扛到肩上，往后门跑去。
瞧他们的身手果真不是太监，妞妞被颠的迷糊，手想去拽他的辫子，却发觉并非辫子而是长发。妞妞陡然清醒过来，不是太监也不是满族人，看来是冤枉了钮祜禄氏。
只是妞妞来不及多想，这几个人身手矫健不过多时便已然翻墙过院。
远远地妞妞似乎能听到身后传来更为激烈的脚步，还有兵刃声。虽瞧不见人影，心里也能明白大概。
这群人不是强盗便是土匪，南苑治安竟这样差，将他们放了进来。
妞妞默默叹了口气，干脆也不挣扎，躺平在强盗肩膀上。
也不知跑了多久，那如履平地的强盗也渐渐喘起粗气来。旧宫早就跑过，眼前是一片密林。
再往前便是东南门，穿过去后便能逃脱。
众人一溜烟跑到墙角，却发觉先前准备的梯子早已不知去向。妞妞被人放倒在地，不多时，却听三方都传来号令声。
等到黑衣人反应过来，已被包围在内。
妞妞无奈打了个哈欠，这群强盗怎么这么笨。
只是哈欠没打完，脖子又被强盗死死勒在了怀中。
“放我们出去，否则我就杀了她。”
人质？妞妞自己听了都想发笑，她不过是个包衣奴才，这群御前侍卫哪会在乎她的性命。
果不其然，这黑衣人话音未落，便有一只穿云箭凌空飞来，直直朝妞妞胸□□去。
那只羽箭带着凌厉的风声，上头赫然烙着康熙的印。
——————
二、
“给朕拿下！”
随着康熙一声令下，御前侍卫训练有素列阵上前。短兵相接，而妞妞在这一片混乱中徐徐瘫软在地。
“万岁爷，好箭法！”
多隆朗声称赞康熙，伸手将帝王从马背上接下。
康熙随手将弓箭扔给多隆，想往前走。
“万岁爷，等收拾完您再过去瞧吧，前头乱着呢。”
人虽不多，却个个都是身手了得的反贼。哪怕御前侍卫人数众多，却仍旧需要纠缠些时候。
“无碍，伤不了朕。”
康熙抬手，他十六岁便能亲手布局绞杀鳌拜，如今这几个小小叛贼，自然不在话下。
多隆会意，持刀走到康熙身侧。二人徐徐前行，黑衣人大多瞧见康熙都会拼尽全力砍过来，但大多数都被多隆挡住。
康熙缓步走到妞妞身侧，用脚踢了一下这女人。
妞妞没动弹，苍白的唇紧紧咬着，眼角挂着一滴眼泪。
“别装了。”康熙蹙眉，俯身看向妞妞，单手将人拦腰拎起。
他臂膀极为有力，妞妞整个身子腾空，她缓慢睁开眼，紧接着极为坚定的给了康熙一个白眼。
“好大的胆子。”
康熙峻言，手却牢牢将妞妞抱着。
“那柄箭正好刺穿你胸口的三彩瓶，你又没受伤，做什么使小性子。”
妞妞的手正好捂着胸口，她难受的蹙眉，豆大泪珠滚落腮边。
“正是因为这样好的宝贝碎了，奴才这才心里头难受。”
康熙不提都好，可提起来妞妞的心便越发痛了。
那样好的唐三彩啊，历经几百年还能这般华丽精美，就这么被康熙给刺碎了。若是能有选择的话，妞妞宁愿那支箭杀的是她自己。
康熙一时无语凝噎，这世上真有如何爱财之女？
他蹙眉正欲反驳，却听到一阵风声，抬眸望时，一柄短刀直直朝妞妞腰上砍来。
那刀上带着血迹，腥臭味随风灌进妞妞鼻子里。
康熙单手抱着妞妞灵敏躲过，随即抬腿在那人心口狠狠踩上一脚。力度极大，将那人踢得在地上转了半圈，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康熙脸色如铁，低声呵斥。“多隆，砍了他的脑袋。”
“是！”
多隆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反贼瞬时人头落地。
杀人之时，康熙反手捂住妞妞眼睛，血迹四溅弄脏了他的龙袍。
他本以为妞妞会害怕，然转眸瞧她时，后者竟一脸淡然。
身为神兽，此等场面自然是见过不少的。妞妞双手仍旧捂着胸口，眼泪婆娑望着康熙。
在这世上，她在乎的只有钱财和宁芙而已。
“朕再赏你。”康熙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臭丫头心里头想的竟都只是那个破瓶子。自己可是刚救了她的性命，怎么一点崇拜和感激都瞧不见。
“好，奴才多谢万岁爷恩典。”妞妞听了这话，适才精神抖擞。抬眸瞧见又要刀子砍过来，她朗声大叫，“万岁爷小心！”
康熙会意，侧身反手握住刀柄，将刀尖往回扭转，径直捅进那人胸口。
“万岁爷，奴才救了您一命。”
妞妞朝康熙眨眨眼，她倒还挺得意。
“会赏你的。”康熙无奈摇头，他真是拿这个小财迷一点办法都没有。
———
处理完反贼回到新宫时已然申时，太皇太后瞧见康熙走进殿内，老人家适才重重叹出一口气。
“皇帝，此事做的太过冒失。”
“皇祖母都知道了。”康熙三两步走上前将太皇太后扶到椅子上坐好，年轻帝王平日里再怎么威严，面对将自己一手培养大的祖母也难免有几分孩子气。
“福建的朱统锠既然闹事，派人去打压便可。前几日福建巡抚已然在折子上写的清清楚楚，会有旧明势力在京城作乱，那便全城戒严，迟早能找出这几颗老鼠屎。皇帝又何苦以身犯险？非要自己个上？”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再怎么杀伐决断，可现如今要她瞧见亲孙子去涉险，心里头怎么能不难受呢。
康熙摇摇头，极为温柔回应。“这几年福建就没消停过，朱三太子一说甚嚣尘上。朕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看，哪怕他们人到了朕面前，也没本事伤得了朕。更遑论，动摇咱们大清江山。”
“话虽如此……”太皇太后转眸看向自家孙儿这气定神闲王霸天下的姿态，不免拍了拍他的手背，极为满意的扬起了唇。“罢了，哀家的玄烨长大了，现如今是越发有谋算有王气了。”
“朕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皇祖母可要时时看顾着。”康熙规规矩矩颔首，对太皇太后是说不出的尊敬和信任。
太皇太后颔首，示意康熙坐到自己身边来。
随即老人家一抬眸，瞧见了原本跟在康熙身后，身上满是灰尘的小宫女。她那一身浅绿的衣裳如今灰扑扑的，小脸更是花脸猫似的狼狈。
全身上下脏兮兮，偏只有一双眼睛还算亮。
“这丫头是怎么一回事啊。”
“哦，她……”康熙正准备解释，妞妞倒是极为主动走上前。
“回禀太皇太后的话，奴才是御茶房的奉茶宫女，叫万硫哈妞妞。今儿万岁爷缴贼，奴才也出了一份力呢。”
妞妞一心想着邀功，她可听说慈宁宫的主儿是最大方的。
“哦，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呢。”太皇太后眯眼想了一阵，却始终没想起来。“你走上前来给哀家瞧瞧。”
“是。”妞妞脸蛋圆圆的，哪怕灰头土脸仍旧可爱。这样的样貌是最讨老人家欢心的，偏她人又机灵，恭恭顺顺跪在太皇太后面前，活灵活现说起适才的场面来。
“您老人家是没瞧见万岁爷有多勇猛，别说二十多个反贼了，饶是二百个二千个也伤不了万岁爷啊。”
“奴才常听人说，紫禁城里住着金凤。从前奴才还觉得是她们编瞎话骗我的，今儿瞧见太皇太后您，方才晓得，这世上还真有金凤呢。可不就正好坐在奴才眼跟前儿呢？”
康熙听她说这些，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用手捂着下半张脸不说话。
太皇太后反倒被她逗得前仰后合，亲手叫苏麻喇姑拿帕子来。
这帕子可是上好的苏绸，低等级的妃嫔都用不着。当下的天气这绸子用在脸上，跟冰蚕丝似的，又滑又凉。
“多谢太皇太后，奴才还在想今儿个怎么将脸弄得这样脏呢，原来是等着您老人家的恩典呢。”
妞妞笑吟吟接过帕子，乖巧的将脸蛋给擦干净。
脏脏猫一下子变得光鲜亮丽，白白嫩嫩的脸蛋配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真跟画上的娃娃似的好看。
“你这丫头，嘴里跟有十斤蜂蜜似的。”人老了难免就爱听这些俏皮话，太皇太后心里头高兴，拉着妞妞的手喜欢的紧。
“你也甭在干清宫伺候皇帝了，去哀家的慈宁宫好不好？”
妞妞抿唇，心中还在计算哪边钱更多。
一旁康熙忙不迭清了清嗓子，“这丫头也就一张嘴甜，毛手毛脚的去慈宁宫不好。还是等朕再调、教些时日吧。”
“瞧，皇帝着急什么。哀家不过随口一说，这丫头今儿有功，想来对皇帝你也是忠心耿耿的。”太皇太后摇摇头，拍了拍妞妞手背。“哀家不叫你去慈宁宫，赏你几匹缎子几只首饰可好？”
妞妞这下方才是真心笑了，“好，奴才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江苏贡的几匹云锦，颜色太艳。哀家穿着不好，给你拿去裁春衣。首饰呢，捡几只哀家年轻时候的，倒也衬你。”
太皇太后一张笑脸，怎么瞧都觉得不够瞧，这小丫头怎么能生的这般珠圆玉润呢。
“嗯！”妞妞重重颔首，眼里头的光越发亮了。
“你下去吧，把身上洗洗。”
“是！奴才先行告退了。”妞妞笑吟吟颔首，下意识扫了康熙一眼。
后者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瞧，妞妞有点心虚，加快脚步一溜烟跑了。
耳房内，宁芙已然被颉芳送了回来。
她失魂落魄的紧，身上也灰扑扑的，独自一人在屋内坐了好些时辰，动都没动过。
妞妞一把推开门，兴高采烈喊了一声乌雅姊姊。
宁芙周身颤栗，不敢相信般望着站在门口的妞妞。
“乌雅姊姊，我回来了！你这是……”没等妞妞说完，宁芙已然一个健步冲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乌雅姊姊，你怎么了，别哭呀。”
感受到宁芙的热泪洒落到自己肩头，妞妞适才被人抓走时都没这么慌张。她忙将宁芙一把抱住，却听见宁芙呜咽着道。
“臭丫头！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我……”
“你干脆走丢算了，干脆不要再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
宁芙哭的极为压抑，可那悲痛却如潮水将妞妞整个淹没。
她还是头一回瞧见乌雅姊姊这般情绪失控的一面，妞妞有些愧疚，她适才竟还想着死了也没事。
身为神兽，她大可一走了之。
然身为万硫哈妞妞这个人，她却不能痛痛快快的离开人世。因为乌雅姊姊会难过，会特别特别特别的难过。
“乌雅姊姊，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瞧，我好好的，没有受伤。”
妞妞轻声哄着宁芙，缓慢而又轻柔的拍打着她的后背。
宁芙举起拳头，很想大力的捶几下妞妞用以发泄，却始终不忍心，只轻轻的落在她身后拍了拍。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我真的要被吓死了。”
宁芙已然经历过一次失去姊妹的痛苦，她实在不能再承受相同的打击。
“我不仅平安回来了，我还得了很多赏赐呢。万岁爷还说要给我涨月钱，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根金步摇吗？这次咱们有了，你也能打扮的跟小主一样漂亮。”
妞妞轻轻颔首，拉着宁芙坐回到椅子上。
她知道宁芙一直不甘心做奴才，现如今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赐，到时候宁芙打扮一番，还愁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宁芙听罢，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她今儿个惊扰御驾，能够活下来已然是佟妃娘娘开恩。
别说日后做小主，连能不能在御茶房继续留下来都未可知。
只是这些话她不想跟妞妞说，不能叫妞妞有丝毫愧疚。
“好了乌雅姊姊，我以后再也不瞎跑了。”妞妞见宁芙沉默不语，遂躺在她怀里撒娇。
“原谅你啦。”宁芙摸了摸妞妞圆圆的脑袋，那点子不甘心和憋闷比起妞妞的性命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
三、
戌时刚过，梁九功掀开茶房帘子。
四下不见宁芙和妞妞，他耷拉着脸问人在哪呢。
苏晗走上前，叫梁九功体谅。“两个小丫头原没什么胆子，出了这样的事，便叫她们回去歇着了。”
“妞妞也就罢了，可宁芙今儿怎么都得随我去一趟。”
梁九功板着脸，没好气儿的给苏晗下命令。
“梁公公，您老是能在御前说上话的。宁芙这丫头实在是一时情急，好意不是？”
苏晗瞧见梁九功这般，心里头乱糟糟没了个主意。
惊扰御驾可不是一桩小事，听人说那时万岁爷可生气的厉害，现如今梁九功又要来拿人，莫非还真要搬了宁芙的脑袋去？
“苏晗姑姑，是不是好意咱们说可不算。那得看万岁爷的天意，更何况，您今儿个是怎么了，从前也没见您给底下奴才说过话啊。”
梁九功摇摇头，他疑惑的紧。
苏晗一时凝噎，“嗨，还不是觉得这丫头可怜。罢了罢了，叫她去吧。”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她保不住宁芙，也不能叫她连累了自个儿。
“那劳烦你把人叫过来。”
正殿里头，康熙支着下巴在听书。
那说书的太监讲的眉飞色舞，可康熙怎么听都觉着不如下午妞妞说的那段精彩。
听着听着有了困意，可巧梁九功将乌雅宁芙给带过来了。
“叫她进来。”康熙这才有了些精神，转头示意说书太监先停下。
屋内登时静悄悄的，除却宁芙脚步声外，别无她响。
宁芙自然害怕，她紧张的整颗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她强撑镇定跪倒在康熙面前，行了大礼。这礼数一应坐下来也是够累的，康熙静静瞧她做完，并未阻止。
“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叫你来。”
等宁芙行完大礼，康熙适才开口。帝王眼眸阴冷，他望着宁芙就好像只是在瞧一条小狗。
“奴才不该惊扰御驾，奴才冒犯宫规，其罪当诛。”
宁芙规规矩矩颔首，一板一眼的回答康熙。她心里头害怕，偏生面上瞧不出一丁点来。
“哦。”康熙语调上扬，挑了挑左眉，随即探出些身子转动着手上扳指。“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宁芙抬眸，“佟妃娘娘的大宫女颉芳姐姐救了奴才。”
这些话瞒着康熙也没有意义，他若是想查没有查不出的。
“她救了你，你却将她给卖了，这事做的可不厚道。”
康熙冷笑一声，仔细瞧着宁芙的神情。
“奴才敢说是因为，奴才知晓万岁爷不会降罪。”
宁芙摇头，在进来前她都不明白康熙心意，可在瞧见康熙转扳指那一瞬间，宁芙立马明白过来。
这次觐见，不是问罪，而是想赏。
“何来的自信。”康熙笑着靠在榻上，新进御茶房的两个宫女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慧。
“若非奴才惊扰御驾，只怕妞妞已然命丧黄泉。万岁爷在意妞妞的命，自然也会赞许奴才所为。
佟妃娘娘心善，万岁爷若真的想赏，奴才祈求您还是将恩典给娘娘吧。”
比起妞妞，宁芙显然更为谨慎小心。一颗七巧玲珑心，说的话更是滴水不漏。她承了佟妃的人情，如今转手又将恩典还给佟妃。
此番既在康熙心中全了懂事聪慧的形象，又能同佟妃拉近关系，唯一的缺点是少了点钱。
“很聪明。”康熙极为满意颔首，抬起宁芙的脸。灯火摇曳，这张恰似故人的脸温润如暖玉，柔和体贴的眼神更是叫人一阵恍惚。
“多谢万岁爷赞赏。”
宁芙没了先前的坚韧，就连语气也无比温柔。
康熙颔首，帝王心头涌起一阵悸动。“你的赏赐也不会少，只是日后行事不可再这样鲁莽。”
“奴才知道了。”
宁芙规规矩矩应下，低眸不再说话。
康熙失神片刻，这才丢开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在走出殿门的最后一刻，宁芙回首，低声对康熙道。“春日万岁爷身上爱起疹子，茶水里头奴才特意加了少量桑枝，万岁爷记得喝。”
话说完不等康熙回答，美人已然匆匆离开，只留纱帐为之飘动。
康熙转眸看向手边的茶盏，脑海中浮现起仁孝皇后生前劝诫他喝桑枝茶的模样，竟是如此相像吗？
——————
宁芙甫一出门，妞妞和小寒便迎上前来。
“没事吧，他有没有欺负你。”妞妞适才着急的很，若非小寒拦着，她便已然闯进去了。
“没事，万岁爷说我做的好，要赏赐我。”宁芙一句话叫二人定了神。
妞妞和小寒一边说着太好了，一边要拉着宁芙回屋吃酒去。
不远处，苏晗也站在廊下。她的面容被灯光笼罩，镀上如玉的光泽。宁芙走到苏晗面前，静静的给她福身行礼。
“多谢姑姑愿意成全我。”
苏晗在找宁芙觐见康熙之时，利用路上的时间极为快速的给她讲了一些仁孝皇后生前的说话习惯和眼神。
宁芙学的并不好，却足够叫康熙生起涟漪。
“好了，回去吃酒吧。”苏晗转身往回走，宁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姑姑日后还会帮我吗？”她又问道，此番不过虚惊一场，宁芙仍旧还有机会飞上枝头。
苏晗沉默，她抬眸望着南苑绝美的景色，那天上漫天的星辰如同挂在头顶的旷野。
对比起紫禁城那四四方方的天，宫外才算得上真正的自由。她只想安安稳稳熬到退休那日出宫，不想卷进后宫无止境的争斗之中。
“你们在说什么呢？”
小寒极为兴奋，一手提酒一手举着鸡腿，凑到二人面前。
这些吃食是妞妞今儿特意花银子在御厨那买的，她们两个吃的正香。
“没什么，我跟姑姑在看星星呢。”
宁芙摇头，举手朝天上一指。
繁星散漫夜空，并无圆月。小寒只一眼便沉浸其中，靠在了苏晗肩膀上。
妞妞见状也凑上前来，四人排排坐在廊下。
绿宫装，红头绳，叮叮当当的银镯子来回晃动。四个宫女聚在一团，头顶便是京城最美的夜空。她们或笑或嗔，原本平静克制的面容彼时灵动有趣。
往后的苏晗在慎刑司回想起这一幕时，也不后悔她当时下的决定。深宫之中，姐妹相互扶持，方可抵万难。
————————
南苑行围三日后结束，康熙此番最大的功绩不是带了多少猎物回京，而是彻底灭了朱统锠一派的士气。
在这之后，福建官员吴兴祚率众剿灭旧明势力，不过数日便生擒朱统锠，大胜归朝。
此番大胜，康熙上朝时极为高兴，一连赏了不少将士。
主子高兴，干清宫的奴才们自然也跟着高兴。
彼时已经三月末，临近初夏了。干清宫已经开始预备起来搭天棚，这天棚是极有讲究的。
要将宫殿四四方方滴水不漏的给罩起来，还不能影响美观。实在需要些技术，故而宫里头特意养着这么一群工匠，专门负责给各宫各殿搭天棚。
妞妞提着一大壶凉茶给工匠们送去，还特意将赏的冰碗子也递到宫人手里头。
“叔叔们喝茶，今儿个天可真热啊。冰碗子里头有葡萄和酥酪，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她朗声招呼着，对待这些众人都瞧不起的工匠们也极为热情。
“多谢妞妞姑娘。”
宫里头的人素来拜高踩低，他们这群人说句老实话连宫里头的狗都不如。
饶是在这紫禁城待了数十年，也是头一回遇到妞妞这般心善热情的大宫女。
“你们呐也不必这么着急的干活，这几日万岁爷心情好着呢，便是慢些也无事。”
妞妞瞧见他们一个个晒得脖子和身子成了两个色，不由心疼。
“主子安排好的差事一天耽误不得，不过还是多谢姑娘您的冰碗子，真好吃。”
工匠们都是老实人，同妞妞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安全为上不是？哪怕是蚊虫叮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妞妞不是口无遮拦，是她打量着这个时辰四下定是没人的。
可这话刚说出口呢，工匠便呆呆的叫了声万岁爷。
老话说不能背后说人可真不假，妞妞默默拍了下脑门，转过身果真见康熙正站在她身后呢。
“朕被蚊虫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康熙手里头拿着折扇，慢悠悠的问妞妞。
一字一句说的极慢，跟小爪子在妞妞心口挠似的。
“回禀万岁爷，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妞妞紧张摇头，结结巴巴的试图蒙混过关。
“你跟朕进来。”
康熙将折扇狠狠敲在妞妞头上，撂下一句话便进了南书房。
康熙身后跟着纳兰性德，这位纳兰大人难得笑了笑，经过妞妞时似是同情般叹了口气。
南书房已然搭好了天棚，房门口种了一棵杏树。彼时正开着花，外头白内里一圈淡淡的粉，像极了妞妞忐忑不安的脸。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给纳兰大人请安。”
“你前几日推说身子不适，朕便免了你的差事。不过如今瞧着你，似乎闲的发慌了啊。”
康熙示意纳兰性德先坐下，自己个却站着同妞妞说话。
迎着帝王居高临下的眼神，妞妞下意识捂着肚子。“奴才是真的肚子不舒服，这几日的冰碗子奴才可一口没吃。”
“你的冰碗子都给旁人吃了。”康熙冷笑，那群工匠可不是太监。
“那是奴才不能吃，并非奴才特意给的。”妞妞忙解释，心中只道康熙果然格外恨她，连冰碗子给了谁也要置喙几句。
“呵。”康熙又冷笑一声，惊得妞妞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你还知道害怕朕？”
“奴才不怕万岁爷。”妞妞忙摇头，随即觉得不对，忙又道。“奴才敬爱万岁爷。”
这下饶是纳兰性德也没忍住笑了出来，“敬爱二字用在此处，皇上是比这个小宫女大了几辈分啊？”
害，可不是要大好几岁嘛。妞妞跟着纳兰性德抿唇笑笑，下一刻康熙的扇子又敲了过来。这下她可没躲过，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从今儿起，早中晚都来南书房伺候。不准再躲懒，送凉茶的差事也不准再做。”
妞妞心里头叫苦不迭，乖乖应了声是。
“你的无事牌呢，朕不是叫你每日挂着？又丢去何处了？”康熙愠怒，扫向妞妞胸前。
“早就丢了。”康熙小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妞妞咬唇，“在南苑便被贼人弄丢了，万岁爷若是想要奴才再戴上，得再赏奴才一块才行。”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妞妞朝康熙怯怯的伸出一只手来。
作者有话说:
御茶房女版f4正式成立
ps:大家误会钮祜禄氏了，她真的也不至于赶到南苑去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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