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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咄咄逼人,范夫人大为不快,说起话来,便也没了平日的和气:“亲家太太这话我却不懂,咱们这里,是夔儿媳妇生产在前,离儿媳妇查出有孕在后,哪里谈得上什么疼不疼的,再说,离儿媳妇的肚子又不曾满三月,怎么好往外说的?”
  如今金陵城里已少有女眷敢这样和杨氏说话了,她不由得噎一噎,淡淡地瞥一眼范夫人。
  眼前的妇人满脸倨傲,一点心虚的样子也无,杨氏看了,一肚子气忽然消了。
  她还当这是个心机深沉难拿捏的,这会听她说话,便知道这妇人只是无知罢了。
  范夫人见杨氏不说话,还当自己占了理,又慢悠悠地添两句:“身孕不满三月,不宜四处张扬,这道理竟没人教过她,少不得我以后教一教。”
  杨氏才熄的火气,又窜得更高了,她霍然起身,冷冷哼一声:“罢了,我秦家的女儿不敢叫范夫人指教,我是个糊涂的,也教不了她,少不得叫这丫头进宫,去贵妃娘娘膝下聆听教诲了!”
  不过是个牝鸡司晨的妖精,便当成万金油使了,今日也说,明日也提,说破天了不过就是个小妇,有什么可得意的!
  范夫人还不曾昏头到家,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只在心里不住腹诽。
  杨氏哪里看不懂范夫人的神情,然而她知道这人愚钝,也懒得再分说,只对着喜儿一挥手:“引我去见我家芬丫头。”
  喜儿不知怎么便听了杨氏的吩咐,把个范夫人气得仰倒,到底忍不住吐出半句来:“你这臭丫头,也会拣着高枝攀了!”
  杨氏把这句扔在身后,走出几十步,装若不经意道:“这世上的事,无非就是先礼后兵四个字,有些人不识趣,也不怪旁人以权势压人。”她说罢,对着喜儿微微而笑:“姑娘说是不是?”
  喜儿惊得心都快跳出腔子了,连忙抢着应声:“是,是。”她不是个蠢的,哪里听不懂秦夫人的话,这位秦夫人,是叫自己给太太带话呢。倘若太太识趣,那么大家欢喜,倘若太太不识趣,秦家便要以势压人了。
  秦芬被摁在屋里不得动弹,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盼,终于听见几句莺声燕语,随即便是一群奴婢簇拥着杨氏进了院子,秦芬眼前一亮:“太太!”
  杨氏赶紧上前几步握住秦芬的手:“你这个丫头,有了身子还不安生呆在屋里,谁要你闹这些虚礼?”她一边说,一边扳着秦芬的身子朝向亮光,细细端详两眼,牵着秦芬进屋:“脸色还成,我回去对你姨娘和弟弟,也有话好说了。”
  秦芬憋了一肚子话,听见徐姨娘和安哥儿,少不得问两句,等杨氏一一答了,便把要紧的问了出来:“太太,这次端午的事,娘娘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氏微微一笑:“有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这么回事。”
  秦芬到底在杨氏身边多年,一看杨氏神情就知道她笑得敷衍,她心里更生无数疑问,干脆把丫头们全赶了出去,再问得明白些:“这次祭祀,是娘娘自己的意思么?”
  杨氏重重一震,看着秦芬的眼神颇带些赞赏,好半晌才长长叹口气:“我的好芬丫头,到底是聪明,这事我谁都不敢说,闷在心里快闷出病了。”
  第233章
  昭贵妃代替皇后出席端午祭祀, 听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不知藏着多少风波。
  “咱们娘娘啊,唉……皇后生逼着她去选看秀女,把她给激起了性子, 往皇上跟前告了一状……”
  杨氏才说这两句, 秦芬便紧张地起身四处看了一遍,生怕窗外藏着个不懂事的丫头偷听, 杨氏见了, 又是好笑又是替这丫头可怜:“你放心, 茶花和桃香都在外头呢,她们俩能不知道轻重么?”
  秦芬这才放下心来, 仔细听杨氏说的话。
  如今前朝后宫,权力斗争, 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昭贵妃被皇后给狠狠气了一通,心里自然是大大地不痛快,对外放出风声道身子不适, 引得皇帝去了华阳宫。
  皇帝一到华阳宫, 便见三公主似模似样地指挥宫女给昭贵妃端汤药,皇帝又是对小女儿欣慰, 又是对爱妃心疼,急急赶进内室一瞧, 便看见一个满眼含泪的病美人躺在床上。
  一见皇帝,昭贵妃便笑了,随即就落下泪来:“臣妾如今, 当真不知如何自处了!”
  皇帝最怕昭贵妃落泪, 这时见爱妃哭,一颗心都被揉碎了, 连忙抢上去搂住昭贵妃,连声问怎么了。
  昭贵妃半真半假地把事情搀在一起说:“前次册封太子,臣妾作为太子生母受了百官朝拜,只怕引起了皇后娘娘猜忌,她竟使人来叫臣妾去选看秀女……”
  皇帝还当是怎么了,听到这里,不由得一笑:“皇后既叫你去,你就去,说出去也不是你的错,你怕什么。”
  怕?昭贵妃如今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哪里会怕皇后?
  皇帝毕竟是个勤政的君主,没那么多功夫琢磨女人心思,一时竟没懂昭贵妃的意思。
  昭贵妃少不得自己点破:“皇后娘娘要臣妾亲自选了秀女送给皇上,臣妾再没心肝,也做不来这样的事啊。”她一边说,一边又落下泪来。
  皇帝这才明白怀里这爱妃的意思,竟不由得长长叹口气:“唉,你原来是在忧心这个。”
  殿里的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了个干净,只皇帝和昭贵妃两个,互相倚靠着坐在榻边。
  皇帝对着昭贵妃,便没那许多防备,说话也不似平日那样官样文章了:
  “这选秀,百官、太后乃至皇后都是想选的,只怕许淑妃也是愿意的,你自然不愿意,朕自己又何尝愿意,可是,不选不行啊。”
  昭贵妃不过是想在新人入宫前固宠,不曾想到,竟得了皇帝这样一番话。
  她偷偷看一眼皇帝,见这男人满脸无奈,一对疲惫的眸子正巧也看了过来。
  “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许多事,并不只是女人的事。”皇帝一边说,一边轻轻转一转腕子上那串白玉珠,“皇后的娘家,是崔氏不起眼的小支,和崔家主支不和,自家又没有出息的子侄,提不上嘴。许淑妃娘家平平,虽然有两个出仕的,却都不堪大任。你娘家虽得力,到底独木难成林啊。”
  昭贵妃毕竟聪慧,这时一听皇帝的话,便有些明白了:“皇上选秀,实际上不是选女儿,是选门第呢。”
  皇帝脸上,自嘲的神情愈发浓了:“可不是,堂堂天子,竟要靠联姻来笼络朝臣,这天子当得,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昭贵妃只当丈夫如今是万事遂心的了,没想到还不如在英王府的时候畅意,这时不由得也替丈夫心酸。
  她最知丈夫心意,这男人只愿意实心办事,不愿多涉及党羽争斗,从前便是为着这一条才得废太子信任,也因为这长处,最终得到了皇位。
  如今丈夫做了皇帝,先是清除废太子和秦王的勾连,再是打平了鞑靼来犯,可谓是功绩卓著,然而做皇帝又不是光会打仗就行。
  朝内有个搬弄人心的睿王,又有个一呼百应的祁王,这两个人,一个是专挑唆百官和丈夫唱反调,一个是只顾自己的卫道士,身后各自跟着一大批拥趸,丈夫这皇位,的确坐得不稳当。
  贸然拔擢官员,只怕会选到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叫那些人坐上高位,只怕于朝政不利,若是这些官员都有女儿姊妹入宫,定能忠心耿耿地替朝廷办事。
  昭贵妃明白,此时丈夫把这些话拿出来说,不光是自伤,或许也有叫她看淡的意思。
  她再不愿选秀,也不能拿出一副妒忌的样子来,这时皇帝递了台阶,她只能顺着下来。
  不光得下台阶,昭贵妃还得轻轻巧巧地把话头揭过去:“瞧皇上说的,您好像是专说我一个人妒忌来着。”
  她说着,还轻轻横一眼皇帝,“若是哪日臣妾失宠了,我也不靠着顼儿,我就等哪日无忧招了驸马,搬出宫去靠着女儿。”
  杨氏说到这一节,秦芬又是好笑又是惊讶,好笑的是,昭贵妃也和寻常女子一样,对着丈夫撒痴撒娇,惊的是,昭贵妃竟对娘家人这样没保留,连和皇帝的私房话也和杨氏说了。
  满天下只怕也就昭贵妃一个人敢对皇帝这样了,皇帝偏偏就受用得很。
  说到这里,杨氏的神情忽地奇异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秦芬,忽地想起秦芬如今也已嫁人,许多事情也能听得了,便含蓄地说了出来:“那日,皇帝便留宿在了华阳宫。若是寻常人,才和丈夫说完交心话,必没有心思……唉,娘娘这宠妃,当得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皇帝头头是道地说了一大篇话,无非是叫昭贵妃欣然接受新人入宫,昭贵妃只怕心里还在难受呢,紧接着就得侍寝,常人哪受得了这样的事。
  秦芬也有一瞬的沉默,然而也知道,皇帝留宿华阳宫,对于昭贵妃是最好的,既能显示华阳宫的恩宠,或许还能在新人入宫前,再有个孩子。
  事情到了这上头,便无甚深情厚意好说,秦芬绕过这事,问起了早前说起的那一节:“太太,娘娘究竟是怎么主持端午祭祀的?”
  杨氏“嗐”一声:“瞧我,说起家常闲话总是没个头,正事却忘了说。”
  端午祭祀,的确不是昭贵妃自己要求的,而是皇后作局设计了昭贵妃。
  她先是用选秀的事情激起昭贵妃争宠,知道皇帝必会为此不快,再于选秀那日故意说身子抱恙,引出端午祭祀的话题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心里想着要替昭贵妃出气,见皇后说话酸溜溜的,干脆顺着她的话,把这差事挪给昭贵妃。
  皇后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旁人不得而知,太后却当场发了怒。
  后来还是大公主赶到殿中苦劝太后同意,太后瞧皇后的亲闺女都这样说了,也只能松口同意了昭贵妃主持端午祭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昭贵妃人在宫中坐着,端午祭祀的差事便莫名其妙飞到了头上。
  依着道理,昭贵妃该诚惶诚恐地推了这差事,谁知,她竟不声不响应承了下来。
  再后来,金陵城里流言如沸,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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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芬不由得惊讶:“大公主怎么会帮着咱们娘娘说话?她究竟是替皇后做局,还是当真替娘娘说话?”
  杨氏叹口气:“大公主只怕也是被皇后给算计了。她不是许给你舅父家的沛哥儿了么,在大公主眼里,崔家和杨家,都是一样的重要,倘若咱们娘娘不主持祭祀,那便只有个许淑妃了,对大公主来说,还不如是咱们娘娘主持呢。再说了,许淑妃这些年一向默默无闻,也确实不适合出席端午祭祀这样的大场面,太后权衡之下,也只能同意。”
  秦芬怎么都不敢相信,皇后竟能拿祭祀这样的大事来算计昭贵妃,这是既赌上了夫妻情分,也抛了皇后尊严。
  然而再一想想,倘若范离也有个偏宠的妾室,只怕她秦芬便要当场合离,皇后是国母,却是不能合离的,日日瞧着昭贵妃这万千宠爱的妾妃,心里怎么能不恨。
  站在皇后位子上想想,她的疯狂也不算什么了。
  再有,这事,到底是不是昭贵妃自己算计来的?
  秦芬谨慎,到底忍住了不去探问这要命的问题,只问杨氏:“杨家和咱们秦家,如今烈火烹油似的,太太,我是不是得低头做人才好些?”
  杨氏摇了摇头:“娘娘如今是进退两难,咱们在外头,越发要替她把面子给撑起来,低头做人反而败了娘娘威风,咱们偏得把气势摆高一些。”
  秦芬点头应了,再想想宫中事,还是忍不住说一句,“娘娘这宠妃,当得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娘娘端午祭祀受了皇后算计,这是一遭,再加上选秀的事情,娘娘算是连输了两局,依着她这些年的宠爱,我看她是忍不下这口气。如今她和皇后算是不死不休,外头崔家和杨家,也渐渐针锋相对起来。”
  朝廷和后宫,从来都不是互不相干的,一道宫墙,怎么能阻隔人心。
  杨氏不知想到什么,长长地叹口气:“唉,这些事,我密密地藏在心里,连贞娘也不敢说,在外头,还得做出太平无事的样子。我只怕哪日……”
  涉及到朝廷大事,杨氏便不敢说得太深,只转头说起范家的事。
  范家大房是白身,不足为惧,范夫人虽是诰命加身,又有个婆母身份拿捏秦芬,到底不算聪明,杨氏浸淫内宅多年,一下子就给秦芬支了个绝妙的高招:
  “你也不必和你那婆母正面对上,只使劲对那位五嫂好就是了。”
  秦芬稍一沉思,就明白了杨氏的意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杨氏是叫她拉拢五少奶奶呢。
  五少奶奶心思浅,性子也有些急,从前就常常相助秦芬,受了秦芬好处,往后肯定能处处帮她出头。
  秦芬心中顿时不忍,五少奶奶那人虽然有些聒噪和自私,但到底不是个坏人,尤其是看了她送来的那一匣子银票,秦芬怎么也不能让这么个可怜人替自己挡刀剑。
  然而对着杨氏,她也不分辩那许多,只乖巧应了下来:“太太高见,我一定好好记在心里。”说罢,还是多添一句,“盼着大伯母和婆母能偃旗息鼓,家里平平顺顺的才好,也省得闹成一团,大伙面子上都不好看。”
  杨氏满意地抚一抚秦芬的手:“你这个丫头,从小就是忠厚老实,差不多的人,早就借着贵妃的势窜跳起来了,偏你到如今还这样小心。”
  她说着,也叹口气,“我今儿来,算是特地狐假虎威一趟,也盼着你们家两个糊涂长辈,瞧娘娘的面上,能放明白些吧,一家子闹得沸反盈天的,又成什么样。话说回来,若论做人明白,你家这两个,可比不上方夫人一根手指头。”
  说完自家事,杨氏又把外头许多新鲜事告诉秦芬。
  六姑爷方绥今年也入春闱考试了,如今在家一边等着放榜,一边逗弄孩子,圆姐儿从小是由方绥照顾长大的,如今学说话了,先喊的不是“娘”,反倒是“爹”。
  方夫人见孙女如此精乖,还当是秦珮教的,只把这好处记在小儿媳头上,一抬手,给秦珮送了多少赏赐去。
  秦珮得了赏赐,愈发知道懂事,不教圆姐儿喊娘,竟先教会了女儿唤奶奶。
  方夫人高兴得恨不得要淌眼泪,一边心肝肉地疼圆姐儿,一边又对上面两个没结果的儿媳妇不满,一转头,给大少爷和二少爷一人赏了两个通房丫鬟。
  秦芬听见,不由得摇头咋舌,左右想想,竟冒出一句,“这么比下来,我家这位婆母还算好的。”
  杨氏好气又好笑:“你这个丫头,真没出息,你家那婆母,哪里就好了?”
  “她高低没塞个美娇娘下来,不过给我些闲气,我受了也就受了,若是给个丫鬟,我还真拿捏不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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