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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瑶打了个寒噤,李枫消失,她下意识调转马头去找,明长昱已走到了她的身边,扬手将披风裹在她的肩头。
  “别动,”他对所有人下达命令。行军大战时,他习惯随时暗点带领的人数,
  通过行走的脚步声,他可判断身后的人是否跟上,而几乎只在几弹指之间,君瑶身后的人便消失了。
  “这不是凭空消失,而是有人动了手脚。”明长昱说道。他透过飘散不定的雾气,回头观察来路,说道:“我们身后的路,不是我们走过的路。”
  可他们身后,只有一条,两旁是错落的山石。若这条路不是他们走过的,那他们来时,是走的哪一条?
  明长昱带的人,见多了这种阵仗,解释与君瑶道:“这些道路,从天然的山石之间辟出,而这些山石,恐怕有真有假,可以移动改变路线,从而将我们困在阵中。若是我推测得没错,有人想借此阵法,将我们引导阵中,那里早已是杀机重重。”
  君瑶呼出的气息已泛白,越发寒冷,她担忧地问:“那消失的人呢?他们去了哪儿?会不会有危险?”
  明长昱默了默,目光沉沉地看向章台:“跟在你身后的人是谁?”
  章台不假思索地回答:“柳镶。”
  这么说,柳镶以及在他之后的人,都全部消失?
  周遭安静极了,鸦雀无声,冷寂得就像幻境,好似一切都是虚假的。
  现如今,留在明长昱身边的,都是他的亲信,君瑶的身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紧贴君瑶,让她寸步不离,低声道:“想要救他们,就需要摸清楚这里的地形和状况,等待时机。”
  等待雾气散却,等待幕后的人露出马脚。
  君瑶跟在明长昱身侧,继续前进。原本近在眼前的秀灵山已经被大雾笼罩,困在这迷宫一样的阵中,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更遑论找到出路救失踪的人了。
  君瑶相信明长昱此行的目的,相信他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否则他不可能亲自来探路冒险。 他想剿灭前朝的余党,前朝人也想趁此机会扫清复国路途上的障碍。他们早料到明长昱会查到矿区,所以在这里布下重重危机,以逸待劳。
  最可恨的是,他们借着深山的掩护,村民的掩护,锻炼兵器、采矿铸银,还利用诱使村民做他们的马前卒。
  就在此时,一道铮然之声破空而来!
  兔起鹘落间,明长昱突然拔剑而出,凌冽的剑气在君瑶面前荡开,吹起她的发丝的衣襟,一支直刺她胸口带着火团的利箭被明长昱挡开!
  煞那间,无数支箭矢流星一般组成箭网迎头而下,君瑶与众人立即挡箭躲闪。铺天盖地的箭雨令人措手不及,君瑶连连后退,躲到了逼仄的山石之下。然而稍稍冷静后又觉得不妥,若是只顾躲避危险,离开了明长昱的视线,是否会如李枫一样,莫名地消失了?
  她立即起身,就在这一霎那,所有的感官犹如瞬间颠倒!眼无法看,耳无法听,所触之感也空空如也!
  方才还惊心动魄的与明长昱并肩而战,而在她躲避的那一刻,刀剑相交之声与人声陡然消失,连明长昱等人也没了踪迹。她知晓,自己落单了。而且很可能难以在短时间内回到明长昱身边。
  君瑶瞬间被恐惧和无措包裹,她蜷缩着隐藏起来,在原地等候。一开始,她似乎还能隐约听到兵器相交之声,后来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试图攀上山石居高临下地查看这阵法的情况,刚有动作,一道利箭破空而来,险些刺痛她攀住石墙的手臂。
  她只好作罢,在地上摸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回忆着明长昱对这里的描述,寻找破解之法和出路。每走过一条道,每穿过一座山石,她便用石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刻下记号。
  迷宫不愧是迷宫,君瑶走了好几遍,都绕了回来,脚步不停地走了半盏茶之后,她发现自己再往前走是徒劳,因为她犹如遇到鬼打墙一样,似乎始终会绕回原地。
  她蹲下身,蜷缩着坐在地上,抱着双手,忽然间突然想到明长昱给她的笛子。他曾经教她吹笛,让她学会几种简单的曲调,每种曲调的含义,只有受他训练过的人才听得懂。而且这笛声悠扬清越,寻常的杂声难以掩盖,能飘传很远。
  她将笛子放在唇边,熟练地吹出曲调,清亮悠越的笛声清风一般飘传而出。吹完后,她收好笛子,等待回应。
  几乎在她收笛的一瞬间,同样的笛声似穿越了崇山峻岭,越入她的耳中。虽然很是依稀绰约,但这足以让君瑶判断方向了。她立即找准了方向,循声而去。
  然而复杂迷惑的道路,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容易。走了两刻钟之后,她发现自己在绕路,多绕几次,又失去了方向感。
  正准备再次吹响笛子,忽然有隐约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紧接着,有两道人影便透过浓淡交杂的雾浮现出来。 君瑶握紧短剑,若是来者不善,她必须自保。
  那两人似乎也察觉了她,脚步略有迟疑,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谨慎地问:“谁?”
  声音十分耳熟,君瑶将短剑背在身后,没有回答。
  那人又向前走了两步:“谁在那里?”
  君瑶现下已十分肯定,来者是李青林。霎那之间,她心头百转千回,冰火交替难以平静。几乎就在下一瞬,她扬起匕首,朝着李青林模糊的身影刺过去。
  匕首即将刺入对方胸膛时,对方惊愕地退身躲避,由于太过急切,身影一晃倒在地上。对方身旁的阿冶立即将他扶起来,警惕戒备地盯着君瑶。
  李青林有些狼狈,他抚住胸口,轻咳几声,虚弱地说:“是我。”
  君瑶收好匕首,依旧站在原地,说道:“原来是赵大人,方才看不清楚,担心是歹人,所以先动了手,抱歉。”
  李青林不以为意,站稳之后轻轻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隔着朦胧的雾气打量她,关切地问:“你也与侯爷走散了?怎么会在这里?”顿了顿,见对方不说话,又问:“你可好?可有受伤?”君瑶摩挲着手心里的那支笛子,眼眶有些发热,她克制着,轻声道:“我很好,我……我只是不小心和侯爷他们走散了。”
  李青林上前,温和地打量她,柔声安抚道:“没事就好。走散了也别急,会有办法的。”君瑶不过是点了点头,说道:“赵大人为何会在这里?”
  李青林轻轻咳嗽,说道:“我与你一样,走着走着就与前方的人走散了,我与阿冶稀里糊涂地就走到了这里。”
  君瑶也不知李青林的话是真是假,她看向阿冶,问道:“阿冶怎么和你在一起?”李青林解释道:“我和阿冶与你们走散之后,就一直在一起。”
  李青林和阿冶的确是都在君瑶之后,有可能一起走散,但君瑶依旧存疑:“柳镶他们呢?”“我不清楚,”李青林摇头,“起初我还与他一起走,是柳镶最先发现不对。我们不熟悉这里,行动又不一致,七拐八拐地就走散了。”
  她还想追问,阿冶打断了她:“这位小兄弟连自己人都信不过,既然如此,还不如分开走比较好。”
  “不行,”李青林反对,“好不容易才相聚,不能轻易分开。”他深深地看了君瑶一眼,诚恳道:“我隐约记得走过的路,你若是相信我,就跟我一起走。”
  君瑶不知他是否看穿了她的易容,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跟着李青林走。
  此时李青林却开口了,温和地说道:“不管这迷宫似的阵法到底如何,侯爷的最终目的地都是秀灵山。秀灵山在此阵的正南面,往南走,越接近秀灵山,就越有机会和侯爷相遇。”
  李青林所说的,其实君瑶早就想到了。只可惜起了雾,看不清周围的环境,无法判断方向,否则君瑶怎么会原地绕圈?
  见她不为所动,李青林又说道:“今日有微风,在入阵之前,我观察了风的方向。眼下虽起了雾,可雾气虽风缓缓移动,我借助雾气流动方向,可大致判断领秀山的位置。”
  君瑶恍然大悟,判断风向,是行军打仗必备的本领。其实在入阵之前,明长昱和明昭等人已经告诉过她风向了。李青林说的办法,也并非不可采取。但天气风向等因素根本很难确定,说不定这阵中的气流与别处不通,到头来还是走了弯路。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动探索。君瑶默了默,终于决定了一个方向,往前继续走。
  李青林与她不谋而合,几乎与她同时出发。她沿途暗暗留下记号,偶尔吹响笛声,每一次笛声响起,每一次得到回应,她的心就踏实几分,有笛声,至少说明明长昱没事,他很快就能找到自己。
  山石交错的道路曲折萦绕,就算判断出了方向,也难免会走错路,会绕路。不知是因为疑心,还是对方已经有恃无恐,君瑶再一次绕了与李青林相遇的地方。绕路错路不要紧,可怕的是她沿途暗中刻下的记号全部消失!她顺手留下的刻印很是简单,却被人用沙土覆盖摩擦,无法看清了。
  她停在原地,目光隐晦且研判地看着李青林,又看了眼沉默的阿冶。
  这一路下来,谁会注意到她做了记号?谁会有机会消除她留下的痕迹?除了眼前这两人,还有谁?她的心陡然下沉,手心也是冰凉的,双腿一是踟蹰,不知改如何继续走下去。
  “怎么了?”李青林担忧地问。
  她面色苍白,轻轻摇头,说道:“没什么,歇一会儿吧。”
  “好,”李青林伸手扶她。
  君瑶微微避开,自顾自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李青林与阿冶从旁陪伴着,一人担忧关怀,一人默不作声。
  两刻钟光景之后,阿冶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土,说道:“我们已经停留太久了,再不出去,恐怕会夜长梦多。”
  君瑶蹙眉,这两刻钟□□静了,安静得好像她和明长昱分开始遭遇的袭击就像一场梦。她并不愿与李青林同行,更不太相信李青林与她相遇只是一个巧合。若这偌大的迷宫能想遇着谁就遇着谁,又何必费尽心力布下这个阵?
  雾气弥漫,她不动声色地与李青林拉开距离,想趁其不备绕过山石甩开他。然而她低估了这阵法的力量,她方才悄然地避开了过去,也不知是否触碰到什么,几道利箭飞速地刺了下来!
  “阿楚!”李青林闻声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拉了回来,那几道利箭扎入山石之中,箭尾嗡嗡作响。
  “这里不仅仅是迷宫,还有机关。”李青林急切地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君瑶惊魂未定,一方面因为乍然出现的箭矢,另一方面因为李青林矫健灵敏的身手。她本以为,他自幼身体虚弱,没有武功,可方才他一出手,惊是有身手的,行动之快速、反应之迅捷,没有丝毫的羸弱之气。
  君瑶扶开他的手,踉跄着退后一步:“你怎么知道我是阿楚?”
  她脸上有易容,完全没有自己本来的样子了,他如何会知道?君瑶自问自己没有露出破绽,连明长昱这一路都对她疏远克制,连李枫都没将她认出来,李青林是如何知道她就是君瑶的?难道他在走散之后,其实依旧暗中关注着,看到了明长昱情急之下与她的亲密之举?她呆怔地站着,静默地等待着李青林的答案。
  李青林伸出去扶她的手也陡然僵住,不过一瞬之间,他已恢复平静。他就那般如青树而立,温和从容的看着她,目光清澈深切,一如以往初见的模样。
  “阿楚,跟我走,”他静了片刻,才决然地说道。
  君瑶浑身戒备:“去哪儿?”
  李青林紧抿着唇,轻笑着道:“带你去见一个你一直想见的人。”
  君瑶不以为意:“你如何知道谁才是我想见的人?我不会跟你走!”
  她冷然而视,显然早已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城墙,亦或者说,这道城墙从来就有,只是李青林自欺欺人视而不见罢了。他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一些确认她的身份,为何没有决然一些,早一些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
  他缓缓向她走近,柔声道:“你是君家的女儿,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只可惜力量有限,让明长昱捷足先登。”
  君瑶如遭雷击,电光火石之间,她强行镇静,飞速地理清她与李青林相遇相识的经过。 在蓉城之时,她是女儿身,哪怕掩藏得好,可若彻底详查的话,或可得知她的真实身份。然而出了她为楚玥顶罪、卫姑姑代替她丧身火海之事后,除了明长昱之外,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卫姑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下人,将她的死遮掩过去,也十分容易。君瑶相信明长昱将一切处理得很好,蓉城那边,已经查不出端倪来了。
  然而李青林却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真是假?转瞬之间,君瑶做出两种推测,一则,李青林在诈她,二则,透露她身份的人——是李枫!
  风冷冷地灌进她的眼里,她屏住呼吸,她不做回答,而是反问:“蓉城的相遇,是你设计的?河安城外,你救我和隋程一命,也是设计好的?”
  李青林面色微冷,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低声道:“不是。”
  他原本已查到端倪,怀疑楚家的下人小幺就是君家的女儿。可还未出手,她就被明长昱带进了唐府。唐府本来是他在蓉城安排的据点,没想到竟如此容易就被明长昱发现。
  他按捺不动,等候时机,没成想楚家出事,她竟葬身驿站火海,尸骨无存……
  彼时他没有轻易相信她死亡的事实,然而多方调查,也没查出任何线索。唐府出事后,他打算购买唐府的丫头打探君瑶的消息,谁知就遇到了改为男装的她。他时常感叹天意弄人,若那时就察觉出她是女儿身该多好?但转念一想,又庆幸那时没看出她的女儿身,否则……她可能已死在他的手中。
  到头来阴差阳错,兜兜转转,竟在最后才知晓她是女儿身,竟在最后才知道她就是自己要寻找的人,竟才最后才明白,原来自己心悦于她!
  明长昱几乎毁了他的一切,他不能连最后的深情和执念都失去。
  可她冰雪聪明,理智果断,不会任由他摆布,他还能用什么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他多次试探,知道她一直在寻找兄长,知道她也有执念——想查明君家覆灭的真相。
  她和他一样,都是执着的人,都是被执念囚禁的人,就如那只受伤的笼中鸟,逃不出执念的操控。
  所以他依旧平静如晨曦,想要柔声告诉她真相。
  然而她却冰冷地打断了他的期许,厉声道:“李青林,我不信你!”
  第239章 大结局(一)
  何谓心如死灰?李青林此时才懂,君瑶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他饱尝这种滋味。
  他上前一步:“由不得你不信!你可知当初君家为何会被查抄,你可知为何你君家男丁会被全部流放?女眷统统贬为奴籍?你父亲的死,你母亲的死,你全都不在乎?”
  君瑶心头剧痛,她几乎摇摇欲坠,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一个个离去,她曾经竭尽全力想挽留亲人,却无可奈何。父亲病逝,兄长流放,母亲也在苦苦撑持后离开了她……她等了这么多年,走过弯路,也历经过危险,最大的念想,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洗清君家的冤屈,她决不能让君家人背负叛国、勾结前朝逆党的罪名!李青林所言不错,这些都是她的执念。
  她再次退后,与李青林拉开距离,李青林却不许她回避,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君家的罪名,是定远侯上奏请判的,君家被流放,也是明长昱上书请命的!”
  君瑶推开他:“不可能!君家是被前朝余党陷害,我兄长是被同门唐延出卖,那些罪名和罪证都是假造的!明长昱那时没有回京,远在边关,怎么可能千里迢迢上书皇上为君家定罪?”李青林将她逼到角落,不容许她有分毫的回避,说道:“明长昱远在边关,而老侯爷呢?老侯爷的那些党羽呢?他们统统认定君家叛国勾结前朝余孽,绝不能留!而远在边关的明长昱也八百里加急上奏,恳请皇帝以叛国之罪处置君家。他的奏书,至今还在册库之中!你若是不信,何不去问问你的兄长?”
  君瑶的泪无声盈眶,双目润红,她倔强而沉默,咬紧牙关,浑身不由自主地打颤。
  这里的风,似铁钉一样,将她死死钉在角落里,雾黏稠如墨,将她周身困住,不能自己。李青林的话,更是加固在她身上的铁索,桎梏了她,压迫着她。 她无力地贴紧山石,颤声对李青林说道:“我不信。”
  李青林狠狠闭眼,为何到了这种地步,她依旧不信?他扣住她的肩膀,冷声道:“就算你去质问明长昱,结果也是一样的。”
  君瑶摇头:“我还是不信。”她拂开李青林的手,笔直地站稳,昂首抬眸,清晰地说:“我不信君家会叛国,我不信君家会勾结逆党,我更不信明长昱会落井下石。因为我清楚君家人和明长昱的为人!”
  李青林的胸口剧烈起伏,漆黑的双眸渐渐染上血丝,嘴角颤抖着溢出鲜血。他轻咳一声冷笑道:“君家人和明长昱的为人?他们是什么为人?难道在你心里,他们都是正直磊落、光明清白的人?我告诉你君瑶,他们不是!君家人就是叛国、勾结前朝之人,那些证据统统都不是假的,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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