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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目光淡淡的俯而过,忽然见有人与她招手。定睛一看,竟发现那青衫简素的人是李青林。原来他的住处离驿站不远,只隔了两条街。不过街道并不直接相同,是以平时不会碰面,好似相隔很远。
  或许是因天气不错,还有暖阳,李青林搬到了屋外,坐在案前处理公务。他半倚在案前,身旁放着沸腾的水壶,手边烧着炭火,书旁还放着一碗温热的汤药。
  君瑶站着有些冷,与他点点头打算离开,却见他情急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写了什么,抓了花盆中的石块包好,用尽全力向君瑶扔了过来。
  当然是扔不到君瑶跟前的,但好歹扔进了驿站的围墙里。君瑶有些意外,无声凝他一眼,下了高处,去寻那被他扔进来的纸团。
  驿站里都是明长昱的人,纸团被扔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被一个侍卫发现。君瑶从他手中拿回来,展开来看。
  虽是仓促间写的,可字迹勾画清俊有力,峰回路转,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李青林写字。纸上写着:伤可好?可习惯?天寒昼断,望多添衣保暖,夜里好眠。
  君瑶愣了一瞬,不知如何反应。李青林在纸上问的问题,她无法回答,难道也如他一般扔纸团?是以她没放在心上,打算回屋休息。可还未迈步,又一纸团越过围墙扔了进来。
  这回纸上写着:晋州军事防务工程有疑,近年所征发之徭役多死伤,工程松散……
  由此可见,晋州真不是一块干净的地方,难怪皇帝会将明长昱派到此处。这里虽离京城较远,但一旦失控,只怕会成为击溃千里之堤的蚁穴。
  “大人,”一旁的侍卫提醒她,“不能再这样了,侯爷知道后会怪罪的。”
  君瑶将纸团收好:“这也没什么,我会向侯爷说明的。”
  说罢,她慢悠悠地离去。心里却依旧琢磨着,李青林与她传递这些消息,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向来习惯将事情往案情的方向思考,所以这些疑惑,也始终存留在她的心里。
  明长昱得知后,果然向君瑶“兴师问罪”,要求她交出李青林递的纸条,以免她有与人私相授受的嫌疑。
  君瑶曾经没深思过,现如今觉得明长昱这个人里里外外都透着酸气,仿佛一个大醋缸。她哪里还留着那些皱巴巴的纸团?
  “那他写了什么?”明长昱问。
  君瑶如实交代。
  明长昱轻哼一声:“伤情,是被他连累的,他不好意思就不该过问。你是否习惯,夜里是否好眠,也与他无关。”
  君瑶听着他别扭的话,心里失笑,“但他还说了徭役死亡的事。”
  明长昱说道:“晋州以南曾经被番邦小国窃占,为防御外地,这里常年征收徭役和士兵防卫。”
  君瑶有所耳闻,自在那林间听到杀手那一席话后,她有意无意地查探晋州的一切,更是重点查了有关流放之地的事宜。可毕竟来的时间短,接触到的线索和人物都很有限,尚且没有任何发现。
  她忍不住追问:“那我兄长……是否被流放到这里了?”问出此言,她的心跳与呼吸不由得紊乱凝滞。
  明长昱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深邃而隐晦,又似凝着难掩的愧疚与自责。他无声地把她抱入怀中,安抚道:“会有云开月明的一天的。”
  这答非所问的一句,让她稍微安定了。但内心深处隐忍着,得不到满足。在一次又一次追问与探究后,她始终得不到明长昱的正面回答,即便她依旧愿意相信他,可她仍旧会决然做出自己的决定。
  次日,崔家家主崔阳泽与崔泰来前来驿站,应明长昱要求,陪同查看晋县的茶园。君瑶也随同前往,一行人相聚之后,发现李青林也在其中。
  崔家人为君瑶与李青林备了马车,一路出了城,到了曾经的一处大茶园。
  茶园中尚且种着茶,但长势并不喜人,何况现如今是冬季,茶叶并不茂盛,也不是采摘的季节,是以在茶园中负责打理的人并不多。
  崔泰领着明长昱等人入了茶园,一边介绍着园中的茶叶品种,一边吩咐人在园外的房舍中煮好茶。
  “这片茶园,曾经是晋州产茶最好的地方。茶园倚着山,山上有野生的雪顶红梅,是进贡的绝佳茶品。可惜这两年,茶树有的枯萎,有的种不活,即便栽种出来了,也没有以往那般绝好的品相,所以茶叶收成并不好。”
  明长昱随手摘了片干黄的叶子,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又俯身抓了一捧土,让随侍的人包好。
  “崔家的大部分进项都是靠茶叶,你应对茶叶十分了解。”明长昱问崔泰,“你认为茶叶为何会变成这样?”
  崔泰猝不及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道:“天气、土壤,还有……风水。”
  “风水?”明长昱挑眉。
  崔泰惶恐,依旧谨慎地说道:“五年前,南方修筑了大片御敌城墙和要塞,那御敌工程的方位、规模,都与晋州风水不符。不少晋州人认为,正是那处新修的御敌城墙,破坏了晋县的风水,才致晋州这两年收成不好。”
  明长昱暗暗看了眼李青林:“赵侍郎如何认为?”
  李青林说道:“风水之说古来有之,是与不是还需考察。但在下认为,那御敌工程在五年前就已完工,而茶税之事却从两年前开始,由此可见并无太大联系。”
  君瑶暗自一哂。这晋州茶税之案,到底该怪谁?怪县丞私吞茶税,谎报茶税数目,还是该怪风水、怪那御敌的城墙?
  崔泰被李青林拆台,也不见得窘迫,只是说道:“这风水之说,也是人云亦云而已。到底是晋州的茶商与茶农太过艰难,心生不安而已。”
  明长昱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大致要将这片茶园一一参观一遍。
  茶园虽能一眼看到尽头,可茶树纵横交错,辟出的道路复杂多变,又难以辨认。君瑶稍落后几步,就被茶树遮挡了视线,不见了明长昱等人的身影。她急忙循声往前走,走至一处十字岔路时,稍稍失了方向。待辨认清楚路,突然听见一排密集的茶树后传来对话声。
  声音不算陌生,正是方才与明长昱交谈的崔泰。
  “叔父,方才我说的哪里不对?”他似有些愤懑委屈,甚至隐忍着不甘。
  他口中的伯父,正是崔家家主崔阳泽。崔阳泽压低声音,却十分不屑地道:“言多必失!此道理你应该懂。若非老三不在,崔奉又远在京城,崔家的要事我也不会带上你。你需步步谨慎,小心应对,否则便是对不起崔家,可懂?”
  崔泰嗫嚅,气息粗沉,良久之后才道:“叔父教训得是。”
  崔阳泽轻哼一声:“崔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让你继续打理崔家的事务?”
  崔泰越发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道:“我以后定当小心应对,不会让叔父失望。”
  “但愿是这样。”崔阳泽十分不满地叹口气,“走吧,别出了岔子。”
  这两人离开有些距离后,君瑶才绕过茶树往前走,冷不丁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她险些惊呼出口。来人轻轻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是我。”
  君瑶长吁一口气:“侯爷。”声音模糊,唇贴着他的掌心,柔软湿润。
  明长昱心神一荡,忽而有些舍不得放手,到底不是合适的时机,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君瑶立即将方才所见所闻告诉他。
  明长昱方是走在前头,忽然不见了君瑶,便支开人独自来找。听君瑶说完,他立即带着她离开此地。这茶园的道路弯弯绕绕,难以分辨方向,竟是让他快速找到了出路,不消一会儿找到了出路。而这出路,与来时的每一条路都不相同,尽头竟是一排亭台,亭台门窗是活动的,可随意拆卸。亭内分出数间屋舍,屋舍内陈设雅致,从内往外观望,可将整座茶园尽收眼底,一步一景,一屋一景,趣味盎然,若是屋外当真茶树满园,当真恐美不胜收。
  明长昱毫不犹豫地带着君瑶入了当中一间屋子,君瑶发现此处轩阔明亮,门上挂着“茗香千古”的牌匾,屋内陈设着不少茶具,只是大多蒙尘,不常使用了。
  她摸了摸其中一盏茶杯,疑惑道:“难道这是喝茶的地方?怎么不在城内,反倒在这茶园外?”
  “这是给茶商聚会用的。”明长昱解释道。
  这片茶地产的茶,据说是晋县产出茶最好的地方。每年新茶一出,晋县附近,乃至晋州城的大茶商,都会来此品茶,选出最好的一盏茶来,祭天祭地,祈求上苍保佑。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就鲜少有人问津了。茶商逐渐从晋县人的视野中淡退,晋县也再产不出好茶,人们再也不需要来这里。
  君瑶坐在案前,看了看蒙了灰尘的茶盏:“你怎么带我到这里来?”
  明长昱抖了抖广袖:“懒得陪那些人周旋,找个清净的地方歇息。”
  君瑶往窗外一看,果然见崔阳泽与崔泰等人开始在茶园里寻找起来,便生出几分恶作剧的快意。自来晋州后,她总是处于警惕紧张中,而进见那些人不安惶恐,反而觉得有趣。
  这样的心绪转瞬即逝,她低声道:“崔泰与崔阳泽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明长昱说道:“毕竟比不上亲生儿女,崔阳泽定然不会让崔泰压过自己的儿子崔奉。”
  “崔奉在京城时,与赵家联系亲密,你说赵家会不会在此时投靠崔家?”君瑶问道。
  明长昱眯了眯眼,显然对此话题有话可说。他缓缓地收紧十指,冷沉地说道:“当然可能,京中已传了消息,自赵家被查抄后,赵柏文就一直深居简出,谁也不知他的行踪与去向。”
  想当初,瓦解赵家何其不易,从河安开始步步为营,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将赵家击溃。而今崔家远离京城,又有自身的势力,控制一方,恐怕比赵家更难对付些。
  君瑶抿唇:“若赵家当真有异动,那崔奉……”
  “不错,”明长昱颔首,他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早在来晋州时,就将接下来的事宜安排妥当,甚至想到了退路,“这也是我没有让崔奉离京的原因。眼下需要牢牢看住他,不让他离开京城半步,更不能让他与晋州崔家取得任何联系。”
  虽说崔家还有崔泰,以及那位神秘的崔三公子,但崔奉到底是崔家这一代的嫡长子,关键时候,或许能成为明长昱的筹码。
  察觉有人靠近,明长昱对君瑶使了个眼色,君瑶立即默然。这里虽看似只有他与明长昱二人,但外头有人看着,脚步声一靠近,就向明长昱递了消息。
  门外的光微微晃动,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似没料到这里还有人,微微愣了愣,看见君瑶后,娇媚的脸庞露出笑意来,这样的笑意甚是动人,让男人看了移不开眼,女人看了心生嫉妒。
  君瑶下意识挡住明长昱的眼神,而明长昱却是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
  来人正是魏含英。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节快乐!
  第224章 醋意不小
  这样一位风情美貌的女子,在明长昱与君瑶看来,却似曼妙的毒草,让人“敬而远之”。魏含英丝毫不在意,仿佛没察觉到明长昱与君瑶脸上的不悦,朝门外看了眼,又上前来行礼。
  明长昱蹙眉:“你为何会在这里?”
  魏含英噙着浅笑,吟吟说道:“民妇在这附近也有一片茶园,今日来巡视,恰好见这边有几位熟人便过来打招呼。谁知走到这千茗台,正好想起亡夫,就情不自禁地进来看看。”
  原来这规模不小的亭台叫做千茗台。君瑶闻言,敏锐地观察着魏含英的神色,见她黯然伤神,颇有些落寞,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魏含英抿唇,强颜笑了笑:“侯爷与楚公子是来查看茶园的吧?正巧我家的茶园就在不远,不如移步过去,我亲自为侯爷与楚公子斟茶。”
  明长昱丝毫不给情面,直接拒绝道:“不必。”
  魏含英怔住,面色一僵又浮出笑意来:“那不如民妇将茶盏茶具搬过来……我见楚公子面色苍白,许是伤还未痊愈吧?我正好煮了益气补血的茶,这就为楚公子斟一盏。”她期待地看着君瑶,眼底波光荡漾,欲说还休。
  可惜她面对的是君瑶,君瑶偶尔是个二愣子,根本看不懂魏含英眼底的期许,便也径直说道:“大夫不让我喝茶,说是怕茶乱了药性。魏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魏含英纤细白嫩的手指绞着手绢,欲言又止。突然又抬眸,从怀中抽出一叠带着香味的纸,双手捧给君瑶:“既然吃着药不能饮茶,也可等伤情好之后再喝。这是我亲自调配的益气补血茶的配方,楚公子可收好,等伤好后再饮。”
  方递到君瑶眼前,雪白淡香的纸已被明长昱抽走,他看也不看,随意放到一边,说道:“正好,我手底下那些个爷们儿也需要补血益气,我会让人将茶煮了给他们喝,多谢。”
  魏含英唇角的笑意终于僵住,悻悻地收回手:“含英的茶能得侯爷欣赏,是三生有幸。”
  这亭台茶舍已久不通风,本就蒙着淡淡的灰尘,魏含英带着香风入内,让明长昱略微窒息。他轻轻杵了杵君瑶的手臂,手臂往她胳膊上一抬,稍稍一拎,将她扶起来:“出去透透气。”
  离开崔阳泽等人也有一会儿了,君瑶估摸着他们也该找过来了。此时茶园内已经没有嘈杂声了,崔阳泽与崔泰等人果然已经寻到了亭台外,恭敬地在外等候着。
  “茶园都看完了,都进来坐坐吧。”明长昱对外说道。
  崔阳泽与崔泰等人这便入了亭台,各自找了位置,随意入座。
  君瑶所处的位置正好可将入门的人观察得清清楚楚,崔阳泽处变不惊,对明长昱出现在亭台内没有多大反应,对应从容。而崔泰的脸色却是微微一沉,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魏含英身上,透着古怪。
  的确有些古怪,魏含英是丧夫之妇,按理说应当回避。但崔家人入门后,她只是略微欠身行礼,稍稍退了退而已。崔阳泽对她的存在,也并不算太意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转念深思,君瑶隐约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魏含英虽是女人,可丧夫之后几乎承担了夫家所有的事务生意,与各大商户和官府的往来很是熟练亲密,她能在晋州立足,当然少不了与崔家人打交道,是以与崔泰等人相识也是理所当然。
  众人暂时将忽略了魏含英,而是先向明长昱示好,崔阳泽客套地说道:“在下备了好茶,正好让人带过来煮上,侯爷好品茶休息。”
  说罢,便让人拿出新鲜的茶叶。茶具都是现成的,稍稍打理一下就能用。魏含英主动请缨烹茶,烘炉小茶须臾之后,便茶香四溢,香烟缭绕。若此时天朗气清,心静恬淡,当真不失为一件妙事。可惜在座之人,各怀心思,难以真情畅怀。倒是明长昱,言笑晏晏的,与崔阳泽说几句闲话。
  “我方才站在高处,发现东南方有一片茶园,虽在冬日,却是生机盎然,茶叶精细呵护,看似不错。”
  崔阳泽与崔泰对视一眼,谨慎地回道:“回侯爷,那是魏夫人家的茶园。”
  魏含英将茶煮好,一一斟入茶盏中,细手捧着托盘,盈盈地走向明长昱,将清茶放在他手边,说道:“不过是有些种茶的偏方,勉强将茶树保住罢了。”
  说着,又转身面向君瑶,笑意吟吟,动作款款,如兰的手指托起茶盏递到君瑶眼前,君瑶伸手去接,阮芷兰细嫩柔滑的手心轻轻抚过她的手,略微停了停,才将茶盏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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