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大案的主谋也不是什么让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依照人之常情，向来只有抵死不认，而少上赶着将罪名往身上套的，所以才没有人怀疑刘芸草。</p>
但袁宁的道理也不失为正理，江秋萍知错能改地说：“那你不妨让我们听一听，你所知晓的那些‘不片面’的说辞。我问你，白骨案的主谋是谁？”</p>
袁宁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说：“是章仲礼、林庆、刘诘，和我。”</p>
他在刘芸草的供词中去掉了刘芸草和王桥，又加上了自己，江秋萍难免要怀疑他是想替刘芸草顶罪，又或者和王桥十分交好，便质疑道：“这和刘芸草交代的不一样，说明什么？说明在你们两人当中，至少有一个在撒谎。”</p>
“而刘芸草亲身遭遇了平乐宫变，说实话，在我看来比你要有作案动机。”</p>
袁宁冷笑了一声：“没有胆识，光有动机有什么用？刘芸草一生懦弱，活该痛失所爱、忍辱偷生，否则凭他的本事，要是有心报仇，何须等上这十余年。”</p>
“只需越过西疆、北域、东境、南乡的任何一座边城，报上排云弓铸者的大名，自然有群强环伺的番邦礼贤下士，届时为别国铸天兵、造利器，让这大瑞朝廷痛上一痛。”</p>
“可是他没有，他心中根本就聚不起恨意，”说到这里袁宁恨恨地说，“他就是一个只会逆来顺受的人！”</p>
江秋萍挤了下眉头，刚开始在心里腹诽，张潮就心有灵犀似的，直接说出了他的想法。</p>
“纵然刘芸草在机巧上是有些过人的天赋，可你未免也把他说得太神乎其神了，得他一人就能对抗我朝的百万骑兵？荒谬！”</p>
“再说了，他要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我大瑞朝廷难道会在一个每年都能添补的后妃，和一个可以一挡万的造兵奇才上选择前者吗？”</p>
“不知者未必无罪，但不可代替者将功折罪，这个道理上头自比你我要懂，所以你这番说辞，根本就站不住脚。”</p>
“哈哈哈哈，”袁宁闻言朗声大笑，笑声从大到小，湮没时竟然蓄了满眼的泪光，他眼神锐利地反问道，“是吗？不可替代者将功折罪吗？不，你错了，不可替代者只会死得不明不白，袁叔当年就是这么死的。”</p>
江秋萍和张潮知道的都是袁祁莲死于和后妃通奸，但听他这话似乎另有隐情，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由江秋萍夹带心机地问道：“袁太仆怎么死的不明不白了？你说清楚。”</p>
他以太仆相称，意在拉近和袁宁的距离。</p>
心不在焉的袁宁果然入了套，不知道在笑什么地说：“一个有着两个故乡的奇才，你们说他该为哪一边效力呢？父亲出生的瑞朝？还是母亲的故土路苏国？亦或是两边都不理，隐进闹市里当个寻常的铁匠？”</p>
江秋萍刹那间意会过来，袁祁莲的生平是一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p>
张潮却一针见血地说：“他哪边都效不了力，同时也当不了寻常铁匠。”</p>
袁宁欣赏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举起左掌做了个忽然捏碎的动作：“所以他死了，死得很不体面。”</p>
江秋萍听得心口一阵憋闷，疑惑道：“所以实际上他并没有和后妃通奸，是吗？”</p>
袁宁用一种异常可笑地神情说：“半点情意都没有，通个屁的奸啊，袁叔敬爱的人一直都是……”</p>
——</p>
戌时末，江陵三宝堂。</p>
高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李意阑愣了半天都没能回过神。</p>
他在想这位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冤情，是案发的时候就知道了，还是事后经过调查才得知实情。</p>
然后李意阑想了想，委婉地问道：“这，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时过境迁之后有新线索暴露，谴人查证调查过？此外既已知晓，那为何袁太仆至今……仍然是戴罪之身？”</p>
高赓眨了下眼以示肯定：“是，当年太仆在狱中自尽以后，父皇同时痛失爱妃和大才，心性大变，一听人非议此事就会雷霆大怒，刑部尚书为了迎合上意，短短几天内签押流放，让风口上的人全部从京城消失了。”</p>
“等父皇冷静下来，觉出此事办得太过仓促的时候，太仆和章贵妃已经相继故去，连尸骨都不知该去何处寻。”</p>
“父皇追悔莫及，密令金吾卫彻查此事，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他在荒废的平乐宫里对着北边军器监的方向枯坐了一夜，翌日朕再见他时，就已变得老态苍苍了。”</p>
“他将真相告诉了朕，一并传来的还有这大统宝座，自己则一意孤行，去慈悲寺削发当了僧侣。”</p>
“所以朕让你代为约见知辛大师，其实是想从大师那处打听打听他的近况。”</p>
高赓平时金口玉言，说一不二没这么多废话，但是平乐案是一桩令他也无可奈何的冤案，他对此案感慨颇多，因此絮叨半天没能说到点子上。</p>
李意阑一听他找知辛是为了孝道，连忙放下了这边的猜忌，专注起案子来。</p>
他被高赓吊足了胃口，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道：“皇上，所以当年平乐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微臣查了这么久的白骨案，唯独对于平乐案的内情的掌握，仅限于第六具白骨上所刻的内容，并且那是真是假，也……不敢去查证，总是有种有力气没处使的感觉。”</p>
“朕明白你的难处，”高赓没头没脑地说，“其实朕和父皇，何尝不是如此呢。”</p>
“平乐案背后的真正主谋，应该不能说是某个或某几个人，它牵连甚广，刨根问底的话近乎能将半个朝廷都淹进去，所以应该称之为党，冯党和柳党。”</p>
“长乐太仆仅凭一人之力，就能在数年之内完成别人一生都爬不到的高度，他不招人嫉恨是不可能的。”</p>
“而如果光是嫉恨，那无伤大雅，问题是他的辉煌挡了许多的人财路和官运。”</p>
“他造的好军器越多，将军的战功就会越显赫，那么谁该显赫谁该落于人后呢？所以威逼利诱就来了。太仆为人高傲，不是肯受制于人的秉性，被他拒绝的人都被他得罪了。”</p>
“说完名声再说金钱，他的武器越锋利，朝廷投入匠造的饷银就多，多出来的这些数额，都得从其他的政令中扣。”</p>
“这偌大的朝廷，就是一个装满了两张口的庞然大物，那么多张嘴你不让它吃饱，还怎么指望它来替你办事。清官自古百里挑不出其一，你说这种让人将吃进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的事，搁谁身上受得了？”</p>
“再说路苏王朝，有个吃里扒外的王室，巴巴地将刀柄递到敌人手里扎自己的心窝子，你说他们能让他久活吗？”</p>
“所以当年太仆遇事，只有工、兵两部尚书出来替他说了话，为什么？因为增铁加铜，主要打交道的就是这两部。”</p>
“盼着太仆死的人太多了，所以通奸这事再拙劣，也会被众口铄金，你一言我一语说成是煞有介事。”</p>
“而太仆因着章贵妃弟弟的缘故，数次进过平乐宫也是不争的事实。”</p>
“路苏同样乘风而起，在京中大肆散播谣言，说袁祁莲这人还算有良心，明明造出了新的军械三才炮，威力巨大，但因为不忍心让母亲的故乡尸横遍野，忍痛割爱烧掉了炮车和图纸等等。”</p>
“父皇一连遭遇宫丑和背叛两种打击，被人说得昏了头，才失去理智酿成了大错。”</p>
“至于通奸这事的主谋，最后领罪的一个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一位是与冯阁老隔着多层关系的小太监。”</p>
皇上都喜欢玩点到为止那一套，高赓虎头蛇尾地停在这里，突然结束了话题：“平乐案的真相，大抵就是这样。”</p>
但凡阴谋，身处局中的时候看不分明，但事后却很容易一目了然，只要看看是谁在最后笑得最环，九成就是“黄雀”无疑。</p>
纵观平乐案后的局势，一枝独秀的军器监被连根拔除，而冯阁老和柳太师平分秋色。</p>
李意阑没有高赓那么爱打哑谜，直接问道：“所以平乐案的主谋，看起来是骨书上写的皇太后，实际却是冯阁老和柳太师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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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袁宁的道理也不失为正理，江秋萍知错能改地说：“那你不妨让我们听一听，你所知晓的那些‘不片面’的说辞。我问你，白骨案的主谋是谁？”</p>
袁宁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说：“是章仲礼、林庆、刘诘，和我。”</p>
他在刘芸草的供词中去掉了刘芸草和王桥，又加上了自己，江秋萍难免要怀疑他是想替刘芸草顶罪，又或者和王桥十分交好，便质疑道：“这和刘芸草交代的不一样，说明什么？说明在你们两人当中，至少有一个在撒谎。”</p>
“而刘芸草亲身遭遇了平乐宫变，说实话，在我看来比你要有作案动机。”</p>
袁宁冷笑了一声：“没有胆识，光有动机有什么用？刘芸草一生懦弱，活该痛失所爱、忍辱偷生，否则凭他的本事，要是有心报仇，何须等上这十余年。”</p>
“只需越过西疆、北域、东境、南乡的任何一座边城，报上排云弓铸者的大名，自然有群强环伺的番邦礼贤下士，届时为别国铸天兵、造利器，让这大瑞朝廷痛上一痛。”</p>
“可是他没有，他心中根本就聚不起恨意，”说到这里袁宁恨恨地说，“他就是一个只会逆来顺受的人！”</p>
江秋萍挤了下眉头，刚开始在心里腹诽，张潮就心有灵犀似的，直接说出了他的想法。</p>
“纵然刘芸草在机巧上是有些过人的天赋，可你未免也把他说得太神乎其神了，得他一人就能对抗我朝的百万骑兵？荒谬！”</p>
“再说了，他要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我大瑞朝廷难道会在一个每年都能添补的后妃，和一个可以一挡万的造兵奇才上选择前者吗？”</p>
“不知者未必无罪，但不可代替者将功折罪，这个道理上头自比你我要懂，所以你这番说辞，根本就站不住脚。”</p>
“哈哈哈哈，”袁宁闻言朗声大笑，笑声从大到小，湮没时竟然蓄了满眼的泪光，他眼神锐利地反问道，“是吗？不可替代者将功折罪吗？不，你错了，不可替代者只会死得不明不白，袁叔当年就是这么死的。”</p>
江秋萍和张潮知道的都是袁祁莲死于和后妃通奸，但听他这话似乎另有隐情，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由江秋萍夹带心机地问道：“袁太仆怎么死的不明不白了？你说清楚。”</p>
他以太仆相称，意在拉近和袁宁的距离。</p>
心不在焉的袁宁果然入了套，不知道在笑什么地说：“一个有着两个故乡的奇才，你们说他该为哪一边效力呢？父亲出生的瑞朝？还是母亲的故土路苏国？亦或是两边都不理，隐进闹市里当个寻常的铁匠？”</p>
江秋萍刹那间意会过来，袁祁莲的生平是一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p>
张潮却一针见血地说：“他哪边都效不了力，同时也当不了寻常铁匠。”</p>
袁宁欣赏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举起左掌做了个忽然捏碎的动作：“所以他死了，死得很不体面。”</p>
江秋萍听得心口一阵憋闷，疑惑道：“所以实际上他并没有和后妃通奸，是吗？”</p>
袁宁用一种异常可笑地神情说：“半点情意都没有，通个屁的奸啊，袁叔敬爱的人一直都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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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末，江陵三宝堂。</p>
高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李意阑愣了半天都没能回过神。</p>
他在想这位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冤情，是案发的时候就知道了，还是事后经过调查才得知实情。</p>
然后李意阑想了想，委婉地问道：“这，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时过境迁之后有新线索暴露，谴人查证调查过？此外既已知晓，那为何袁太仆至今……仍然是戴罪之身？”</p>
高赓眨了下眼以示肯定：“是，当年太仆在狱中自尽以后，父皇同时痛失爱妃和大才，心性大变，一听人非议此事就会雷霆大怒，刑部尚书为了迎合上意，短短几天内签押流放，让风口上的人全部从京城消失了。”</p>
“等父皇冷静下来，觉出此事办得太过仓促的时候，太仆和章贵妃已经相继故去，连尸骨都不知该去何处寻。”</p>
“父皇追悔莫及，密令金吾卫彻查此事，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他在荒废的平乐宫里对着北边军器监的方向枯坐了一夜，翌日朕再见他时，就已变得老态苍苍了。”</p>
“他将真相告诉了朕，一并传来的还有这大统宝座，自己则一意孤行，去慈悲寺削发当了僧侣。”</p>
“所以朕让你代为约见知辛大师，其实是想从大师那处打听打听他的近况。”</p>
高赓平时金口玉言，说一不二没这么多废话，但是平乐案是一桩令他也无可奈何的冤案，他对此案感慨颇多，因此絮叨半天没能说到点子上。</p>
李意阑一听他找知辛是为了孝道，连忙放下了这边的猜忌，专注起案子来。</p>
他被高赓吊足了胃口，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道：“皇上，所以当年平乐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微臣查了这么久的白骨案，唯独对于平乐案的内情的掌握，仅限于第六具白骨上所刻的内容，并且那是真是假，也……不敢去查证，总是有种有力气没处使的感觉。”</p>
“朕明白你的难处，”高赓没头没脑地说，“其实朕和父皇，何尝不是如此呢。”</p>
“平乐案背后的真正主谋，应该不能说是某个或某几个人，它牵连甚广，刨根问底的话近乎能将半个朝廷都淹进去，所以应该称之为党，冯党和柳党。”</p>
“长乐太仆仅凭一人之力，就能在数年之内完成别人一生都爬不到的高度，他不招人嫉恨是不可能的。”</p>
“而如果光是嫉恨，那无伤大雅，问题是他的辉煌挡了许多的人财路和官运。”</p>
“他造的好军器越多，将军的战功就会越显赫，那么谁该显赫谁该落于人后呢？所以威逼利诱就来了。太仆为人高傲，不是肯受制于人的秉性，被他拒绝的人都被他得罪了。”</p>
“说完名声再说金钱，他的武器越锋利，朝廷投入匠造的饷银就多，多出来的这些数额，都得从其他的政令中扣。”</p>
“这偌大的朝廷，就是一个装满了两张口的庞然大物，那么多张嘴你不让它吃饱，还怎么指望它来替你办事。清官自古百里挑不出其一，你说这种让人将吃进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的事，搁谁身上受得了？”</p>
“再说路苏王朝，有个吃里扒外的王室，巴巴地将刀柄递到敌人手里扎自己的心窝子，你说他们能让他久活吗？”</p>
“所以当年太仆遇事，只有工、兵两部尚书出来替他说了话，为什么？因为增铁加铜，主要打交道的就是这两部。”</p>
“盼着太仆死的人太多了，所以通奸这事再拙劣，也会被众口铄金，你一言我一语说成是煞有介事。”</p>
“而太仆因着章贵妃弟弟的缘故，数次进过平乐宫也是不争的事实。”</p>
“路苏同样乘风而起，在京中大肆散播谣言，说袁祁莲这人还算有良心，明明造出了新的军械三才炮，威力巨大，但因为不忍心让母亲的故乡尸横遍野，忍痛割爱烧掉了炮车和图纸等等。”</p>
“父皇一连遭遇宫丑和背叛两种打击，被人说得昏了头，才失去理智酿成了大错。”</p>
“至于通奸这事的主谋，最后领罪的一个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一位是与冯阁老隔着多层关系的小太监。”</p>
皇上都喜欢玩点到为止那一套，高赓虎头蛇尾地停在这里，突然结束了话题：“平乐案的真相，大抵就是这样。”</p>
但凡阴谋，身处局中的时候看不分明，但事后却很容易一目了然，只要看看是谁在最后笑得最环，九成就是“黄雀”无疑。</p>
纵观平乐案后的局势，一枝独秀的军器监被连根拔除，而冯阁老和柳太师平分秋色。</p>
李意阑没有高赓那么爱打哑谜，直接问道：“所以平乐案的主谋，看起来是骨书上写的皇太后，实际却是冯阁老和柳太师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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