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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恪是不太爱说话的人,平时三人在一起时都是姜宁在中间起话题,但她现在没开口,车里就静了下来。
  时间又过去一会儿,小太子纠结万分正要开口时,姜宁落子了。
  “我下这里。”
  小太子和姬恪学棋大约有四五年了,虽然暂时还没学到精髓,但还是能唬唬人的,他一眼就看出姜宁那个位置不好,大概要被吃掉。
  姬恪眼里升起了笑意,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棋盘的某个位置,姜宁立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对对,下这里,我悔一步。”
  姬恪之前就说因为她是初学,在他这里可以悔棋,姜宁自然是欣然同意的,可一旁的小太子却满眼震惊。
  五年了,他从没有得过悔棋的机会,姬恪只会无情地碾压他。
  这也太双标了……但他好想和他们一起玩。
  “姜宁,孤能一起玩吗?”
  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可没想到姜宁却立刻点头同意,把位置让给他,自己坐到了姬恪身边。
  “你来吧,让我看看你棋艺如何。”
  可姜宁刚坐到姬恪旁边,他就转头看了过来,乌眸里像是荡着淡淡的涟漪。
  “这是同你下的棋局,坐回去。”
  姜宁愣了一下,还是坐了回去,视线不禁在二人姬恪和小太子之间流转。
  小太子一听他这话鼻子就有点酸,他看向姜宁,低下了头:“姜宁,当初让你一个人出宫……”
  “没事,按照合约,他病治好了我的确应该出宫。”
  当初小太子让她出宫她自然是生气的,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站在她的角度,小太子让她去或留其实不那么重要,她在不在宫中也没有那么重要,一堵宫墙根本挡不住她,她生气的是姬恪的不挽留。
  不过现在看来,这二人之间气氛似乎不对劲。
  小太子听了姜宁的话后心中的气顿时松了:“孤就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个的!”
  姜宁干笑了一声,虽然不在意,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梗的,小太子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她总不能和一个小孩置气。
  铛铛两声,姬恪手中的棋子被扔回了棋篓中。
  他垂眼看着小太子,那股莫名的压迫感又在这马车中重现。
  “殿下,奴才以为该有的道歉是必要的。”
  “对不起……”小太子扁起了嘴,眼中已经蓄起了泪花:“孤这就解除禁令,你以后可以入宫。”
  他还是不希望她把姬恪带走。
  马车里气氛又陷入了沉默,姜宁看看姬恪的模样又坐到了他身边。
  “你生气了?”
  她离得太近,原本还在生气的姬恪突然移开视线,长睫微动,脸色微红。
  “没有。”
  “没有脸色还这么冷。”她伸手摸摸姬恪的脸,试图把那里暖热,随后凑到他耳边。
  “你也错了,我是不是该惩罚你?”
  姬恪无奈看她一眼,心中郁气顿时散开不少,他伸手点点她的眉心:“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的惩罚。”
  姬恪自然知道她没那么在意小太子的做法,可他很在意。
  姜宁从来都是个专注的人,不论是对做菜还是对他。
  虽说她只在意他的想法,不太在意别人的态度,但他也知道姜宁心中是把太子当做朋友的,被朋友赶走肯定会难过。
  她这种性子总是容易被别人以心大为由伤害,就如同这次一般。
  他看向小太子:“如今局势有异,边关小战频繁,回宫不久大概就能再次接到战报。你在战报到之前写一份战书,预测这次战况如何,之后要检查。”
  姬恪的语气还是有些冷,他最近一直这样,像是不愿同他和好一般。
  “是。”小太子眨眨眼睛,吸着鼻子转身就要开车帘要出去。
  马车还在走,他这举动引得外面的侍卫呼声连连,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后把他接走了。
  “生气对身体不好,要像我一样海纳百川。”姜宁张开手抱住他,她显然忘了自己因为生气揍人而进大理寺的事。
  但姬恪没有提这个,他只是静静望着她的眼睛:“那你想好如何惩罚我了吗?”
  姜宁:?
  怎么感觉你还很期待?
  小太子回到自己车上,他看到郑皇后的那一刻就绷不住哭了出来。
  郑皇后正在看姬恪推荐的书,问了前因后果后拍拍他的头:“姬恪那样的人,只是说说你已经算是念了情分,你看看魏王。”
  小太子抽噎道:“魏王不是因为刺杀孤才被驱走的吗?”
  郑皇后沉默一瞬:“……如果本宫没有猜错,那只是小部分缘由。”
  小太子闻言哭得更伤心了。
  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城,又浩浩荡荡地回来。
  自从回了京畿,姜宁忙着修酒楼的事,姬恪又开始投入公务之中,两人不常见面,但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姬恪这人面对面时话少,可一旦写信就忍不住把内心的话都写下来,每次洋洋洒洒都有三四张信纸。
  譬如什么入秋了要多穿些、不要总是吃冷元子、吃得太辣对肠胃也不好,这里叮嘱一句,那里叮嘱一句,恨不得自己时时待在她身边看着。
  姜宁的信就简单直白多了,一点不像姬恪那么绕弯子,譬如想你、爱你、在梦里贴贴你。
  两人见面时,姜宁更是要抱着他蹭好久,俨然一对难舍难分的亲密爱人。
  这段时间是姬恪长这么大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就像日光中的泡影,散着绮丽的光让他彻底沉浸其中。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底,北部战事频繁,但都只是小打小闹,虽然他们攻不进雍朝,但这么个打法总是耗费精力的,冬日将至,边关粮草就消耗得有些快。
  “现在正值秋季,虽是产粮的时节,但为了以防万一还需派人去输送粮草。”
  姬恪将所有奏折理得整整齐齐,随后看向小太子。
  “朝中关系殿下大概都清楚,此次运送粮草的人就由殿下来选,奴才便不过多过问。”
  小太子有些愣神地看着他:“全凭孤做选择?选到谁谁就去送?”
  “是,殿下总要自己做决定的。”
  姬恪的意思很明了了,这次送粮草并不算紧急,所以他不会插手这件事,他想要放权。
  等到他能够自己处理政务,等到他有能力登基之后姬恪就会立刻离开。
  “冠冕堂皇,你就是想走,我待你不好吗?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现在也没有限制姜宁进宫,为何你们都要离开我?”
  “……殿下。”姬恪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若是可以,奴才六年前就离宫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说出自己不愿意待在皇宫的事实,大抵是和姜宁待久了,他说话也直白了些许。
  说完这些,他行礼后就离开了。
  小太子沉默许久,随后走出御书房:“去母后宫中。”
  ——我在三楼装了间茶室,不对外开放的,只给你一人,那里风景也好,坐一会儿都心旷神怡,坐着坐着就想你了,明日开业剪彩你一定要来!
  看完了姜宁的信,姬恪弯唇笑了一会儿,随后将信纸展平小心放进盒子里,又把信纸间夹带的干花分到檀木盒中,满眼温柔。
  他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正是那些菩提根和红心菩提子,它们不再是之前那副待打磨的模样,此时已然有了点点亮色。
  那菩提根很是坚硬,打磨成圆形时很废时间,不仅要上锉刀,就连那砺石都磨没了好几块才磨圆了三四颗,他原本是打算赶在开业前送她的,但现在看来还是来不及。
  他继续动手做,务必要让每一颗珠子的大小都一样。
  窗前的花影从慢慢移动,从左到右,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姬恪这才回过神,把这颗磨好的菩提根放回盒子里。
  他看着院中那棵落了不少叶子的桂树,不由得弯起了唇,如果姜宁看到它的样子,大概会痛心地说它要秃了。
  还有窗台这些花,他之前从书中学了制干花的法子,自此以后他都会在花落之前把它们制成干花,永久地留在盒子里。
  “之前还没看到那一页,倒是白白让那么多花都枯掉。”
  他伸出手摸摸那娇嫩的花瓣,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惋惜。
  “大人,该沐浴了。”
  屋外有人提醒,姬恪应了一声后便去了浴房。
  浴房里有熏香和浴池,一般都是有祭祀或是庆典时他才会来这里沐浴,但明日是姜宁的开业礼,他自然是要认真对待的。
  衣袍一件件褪去,他把它们一一叠好后才走进浴池,在这氤氲的雾气中闭上了眼。
  及腰的黑发在池中浮动,偶尔略过他的腰,偶尔贴过他的腹部,过了一段时间后便慢慢沉了下去,落到他的腿根处。
  雾气将他唇色蒸得红润,在他眼睫上凝出水珠,睁眼时微微一颤落入池里。
  浴池的水尤为清澈,池里的一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姬恪静静看着自己,视线在脚腕扫过,那里正有两道痕迹明显的疤痕,还有他的腿、他的腰腹、以及腿根处那显眼的刺青……
  再次凝结出的水滴从眼睫上滑下,打出小圈涟漪,他有些失神。
  这么多日的幸福就像幻觉,掩饰在这些美好之下的阴影,她一概不知,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呢?
  可他确实不想让她知道、看到自己的这些不堪。
  姬恪斜靠在池壁,头搭在手臂上,发丝笼住大半张脸,氤氲雾气间只能看到他略显失神的眼,黑而无光。
  像一只振翅不能的蝴蝶,也像一只搁浅的人鱼,他沉在水中的黑发又缓慢漂浮起来,遮住不堪的一切。
  “姜宁……”
  他想她了,这份思念却没那么好说出口。
  夜半时分,姬恪顶着半干的长发打开房门,在值守的小太监眼前再次走向姜宁的房间。
  小太监微微叹气,习以为常地回房把他的灯灭了。
  姬恪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窗外挂着的灯笼依旧为这熟客点亮指路,他走到床前掀开被子睡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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